赵青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周稷早已离开，被褥里已经摸不到他的温度，但屋内的炭火依旧很旺。她随意披上了床边的外套，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一打开房门，外间忙忙碌碌的侍从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齐地跪在地上叩拜她。
赵青估摸着，周稷早上从她房里出来，府里的下人们大约都会错了意。她无意解释，便道：“都散了，去做自己的活吧。”
众人散去后，武平亲自招呼人送来的早饭，摆在桌上，说：“公主，殿下一早就进宫去见陛下了，这些早饭是他特意吩咐准备的，公主试试可还喜欢？”
赵青看了一眼一桌子的赵国风味小食，笑道：“殿下有心了。武将军辛苦了，坐下陪我吃点儿吧。”
武平僵在了一旁，举手投足无比拘谨地说：“臣不敢。”
赵青见他的样子，猜测他已经把她当作了正儿八经的太子妃，便没再勉强他，只是神色自若地坐到了桌边，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武平回答道：“殿下说会回来陪公主用午膳，下午他安排了同公主一起去见宣怀太子。”
赵青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说：“你坐吧，我还有些话要问你，你站在这里，我仰着头脖子疼。”
武平的脸上白了一阵，手足无措地踟蹰了片刻，终于在赵青的下首坐了。
赵青又转头对身边的侍从说：“给武将军拿一副碗筷来。”
武平见推脱不了，满手流汗道：“臣，多谢公主。”
旁人也就罢了，赵青实在不能忍受武平必恭必敬，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还是应该同他解释一下，于是笑了笑，喝了一口清粥，道：“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平常你也没这么多礼数啊。这一屋子里的人，也奇怪得很。不会是因为殿下昨晚同我抵足夜谈，顺便歇在这儿了吧？”
武平道：“早上殿下离开的时候，特意吩咐了不要惊扰公主。”
赵青皱了皱眉：“所以呢？”
武平支支吾吾道：“殿下说，公主昨夜太累了，需要多休息。”
赵青一口粥呛在了嗓子里，盯着武平咳了半天。武平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编不出瞎话来，这话定是周稷的原话。这话虽然不假，但一大清早，周稷从她房里出来，又说出这么一句话，是个人都会想歪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她问：“还有呢？”
武平茫然了一阵：“还有什么？没有了啊。”
赵青奇道：“殿下没让你替他收拾什么东西么？”
武平道：“没有啊。公主是有什么事要臣去做吗？公主尽管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说着，他便抱拳跪到了地上，准备领命。
赵青心想，周稷昨晚明明说过要去收拾神殿里的烂摊子，可他连武平都没有告诉，莫非他要自己亲自去收拾？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那神殿所在的位置分明是大周皇室的隐秘。武平即便是周稷的心腹，大约也是不知道的。
赵青摆了摆手，说：“没事，你起来坐着，一大清早跪来跪去不累吗？”
武平站起身，坐回了椅子上，呵呵地说：“公主如今住在照澜院，深受殿下的宠爱。殿下今早风风火火地进了宫，想必是去向陛下求册封的旨意了。殿下如此爱重公主，该尽的礼数，臣自然得尽到。”
赵青对武平的想像力叹为观止，真诚地说：“我同你家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家殿下进宫肯定是为了别的事。”
武平笑了笑，没有做声。
赵青觉得百口莫辩，又觉得再解释下去，她自己的脸都要挂不住了，便干咳了一声，道：“李仪还在宫里吗？陛下好些了么？”
武平道：“陛下已经没事了，只是年事已高，身体还有些虚弱。李仪一直在陛下身边守着，昨晚没有回来。”
赵青点了点头，说：“应该的，陛下身体康健才是大周之福。”她又喝了一口清粥，问，“你见过宣怀太子么？你给我讲讲他吧。”
武平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臣是同殿下一起长大的。宣怀太子离宫之前，臣年纪还小，同太子见得不多。在臣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天神般的存在，聪慧绝顶，才华横溢，风姿卓世。那时候，宫里人说起宣怀太子，无不交口称赞，说他是诸国皇室中最出色的一位皇子。”
赵青见过周稷对宣怀太子推崇备至的样子，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英雄。她问：“那他是怎么生病的？”
武平说：“这是皇室的秘辛，臣就不知道了。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大雪夜，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宣怀太子病重。臣陪着殿下连夜进了宫，他在屋里守了三天三夜，臣在雪地里也守了三天三夜。那年的雪真大啊，像是要把整座建宁城淹没似的。后来就听说，宣怀太子一病不起，迁往南郊行宫修养了。”
“雪夜？”赵青忽然皱了皱眉，喃喃道，“十五年前？”
武平点了点头：“是的。”
赵青陷入了深思，十五年前，也是在一个大雪夜，她像往常一样上床就寝，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那三天中，她一直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方。后来，她便第一次梦到了青玄的葬礼。她惊醒后，发现整个正阳宫都守在她的跟前，她的母后哭得眼睛都肿了。从那以后，青玄的葬礼，便成了她夜夜的噩梦。
赵青恍然大悟，原来她的今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埋下了。那个大雪夜里，两个相隔着千山万水的人，同时受到了命运的重击，宣怀太子重病不起，全靠凤凰石中的上古神力才保住了性命，而凤凰石的使用却牵动了她的魂魄，令她忆起了青玄魂飞魄散的往事。她不由地问自己，宣怀太子会是青玄的故人么？如果是，他又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