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大夫应了一声,便从善如流地坐在了青玄的旁边,顺手理了理刚才因为奔跑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长袍。
青玄看到祁大夫整理衣服,才意识到自己跳上石头骑马似的的坐姿十分不雅。她脸一红,便赶紧挪了挪腿,干咳了一声,说:“你手背给树枝划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祁大夫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伤,不在意地说:“一点小伤,没事的。”
青玄想,这样的几道血口子,若是在她自己的手上,她自然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可是祁大夫千娇万贵的一个人,若是这么漂亮的一双手感染留疤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于是她说:“林子里多有带刺的树枝,有毒的虫蚁。还是包上小心点的好。”说完,她也由不得祁大夫分辩,便拉过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了一条布带,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背缠好了。
祁大夫一言不发地看着青女捣鼓了半天,末了才称赞道:“你这包扎的手艺倒是比我一个大夫还要好。”
青玄得意地说:“祁神医过奖了,我这是久伤成医,治疗跌打损伤我还是有一套不入流的本事的。”
祁大夫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一个姑娘家,日子过得倒是辛苦。”
听到祁大夫的话,青玄愣住了。她觉得自己一向坚硬的心,一瞬间绵软了下来,像是征途上的飞鸟,找到了一根可以停留的枝桠。她愣了片刻,长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惯常嬉笑的语气:“嗨,我生来就是这个命,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她跳下大石头,拍了拍屁股,用树枝和荒草盖住了陷阱里的野猪,然后说:“祁神医,咱们接着走吧,这野猪的血腥味闻久了倒有些恶心。”
太阳升起后,树林在光与影的斑驳中,渐渐明亮了起来。青玄又走了许久,还是没有看到一棵祁大夫口中描述的蘑菇,有些失望,便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小溪道:“祁神医走了这么久,累了么?我们过去溪边喝口水,歇一歇吧。”
他们在溪边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不远处的落叶上,响起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青玄看到一头圆滚滚的浑身棕色的小熊,朝溪边跑了过来。
她心里叫了一声“不好”,便把身边无知无觉的祁大夫一把拉了起来。她轻轻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熊,想和他蹑手蹑脚地赶紧离开。这个年纪的小熊不可能单独出现,他的母亲一定在不远处,说不定它现在正在哪棵树后面,满眼敌意地看着他们。和一头成年母熊搏斗,青玄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尤其她现在身边还跟着一个文邹邹的祁大夫,不当她的拖油瓶就不错了,一旦和母熊对峙,肯定帮不了她什么忙。
他们刚走出没两步,一只全身棕黑的成年大熊忽然从他们面前的树林里窜了出来。它大吼了一声,站直了身体,足足有两丈高。整个树林在它的吼声中震了两震,到处是惊慌失措飞起来的鸟儿。
青玄见前路被挡住了,一把拉着祁大夫,转身就跑。母熊“咚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人类的细胳膊细腿怎么能跑得过这些大自然的王者?
青玄心知没有办法,一把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对祁大夫大喊了一声:“一直往前跑,千万别回头!”喊完,她便立刻驻足转身,举着刀,对上了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母熊。她想,她只要和这头熊周旋躲闪一段时间,等祁大夫跑远了,她一个人也好脱身。母熊高举着前掌,狂怒地吼叫着,吼得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她也算是走南闯北好多年了,和熊对峙,对她来说,也是破天荒第一次。
母熊嘶吼了一段时间,忽然径直向她冲了过来。青玄在它快要到跟前时,一个侧身,跳到了一旁。母熊虽然胖得很,身形却一点也不蠢笨。见扑了个空,它立刻止步,转身,又朝她扑了过来,一整套动作流畅完美极了。若不是自己是它的猎物,她几乎要惊叹于这头野兽高傲而强健的身姿。
她一转身,便顺着溪水向祁大夫的反方向跑去。母熊立刻跟在她身后,紧紧追了上去。她跑得很快,跟前几天在大漠里一样快,身后的猛兽虽一直紧紧地跟着她,一时间居然也没能追上她。可惜她的耐力和在大漠里一样差。
母熊慢慢迫近,忽然一挥前掌,将青玄打翻了。她在空中滚了两滚,就跌在了地上,又顺着溪边的小陡坡,径直滚到了溪边。她的头被撞得晕晕乎乎的,却还知道赶紧爬起来,望了一眼四周。背后的溪水因为昨夜的一场雷雨,有些湍急。她过不了溪,只能背水一战。
母熊冲了过来,扬起了前掌。青玄一个侧身,把手中的短刀对着熊掌挥了过去。母熊一个吃痛,后退了两步,继而便是更大的暴怒。它声嘶力竭地狂吼着,冲着她直冲了过来,一头便把她撞飞了出去,短刀也随即脱手了。
青玄落地的时候,膝盖撞上了一块大石头,顿时,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涌遍了全身。她自知敌不过,也逃不掉,心里早凉了一大半。
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一圈,心想,若是周围有人,或是祁大夫来了,或许她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很快,这个希望也落空了。树林里,她目力可见之处,只有一头虎视眈眈的棕熊,再没有其它生物。看着棕熊眼中的寒光,她心中的惊惧达到了顶点。她行走江湖,时时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她都躲过去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这样不服输的性子,若是这样窝窝囊囊地死于熊掌之下,她怎能甘心?
看着步步迫近的棕熊,她索性孤注一掷,咬着牙,忍着全身剧痛,直接闭上了眼睛装死。她知道,这种高贵的野兽,是不爱吃死人肉的,它不过是想要她的命罢了。
母熊见她不动了,试探地走到她的身边,用脚掌将她踢得滚来滚去。她咬着牙,任它蹂躏,像一具死尸一样,在它的脚下翻来覆去。母熊似乎不相信她真的死了,在她的身上仔细地闻了老半天,才停了脚。
她虽然身上血肉模糊,但都是些皮外伤,虽然吓人,并不致命。她见母熊不再踩踏她,觉得母熊可能是慢慢对她这具死尸失去了兴趣。她心里暗暗吐了口气,这条命若还能捡回来,真算是命大了。
母熊蹲坐在一丈外,盯着她看了半天。她眯着眼睛偷偷看着它,屏气凝神,半点都不敢动。忽然母熊不知为何起了疑心,又走了过来。她暗暗说了声“不好”,赶紧闭上了眼睛。
一阵泰山压顶似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胸口。紧接着,胸口一阵剧痛让她的全身都震颤了,她的肋骨断了。断裂的肋骨似乎直接刺进了她的左肺。她睁开了眼,看到母熊正坐在她的身上,一双冷冷的眼睛正对上她的眼睛,仿佛在无情地嘲弄她拙劣的演技。
青玄再也顾不上装死了,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液随着她的喘息从口中喷涌出来。她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心中的惊惧慢慢散了。她知道,她真的要死了,再无回天之力了。死在一头熊的屁股下,真是对她短暂的一生最大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青玄忽然打了个寒颤,慢慢睁开了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和热闹的虫鸣声。鼻子里是林间露水的气味。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竟没有感到半分疼痛。她又把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竟没有看到半分伤口。她一时糊涂了,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合眼前,身上那头目露凶光的棕熊。若说她活着,她的身上怎么会没有伤口?可若说她死了,难道轮回往生之路与人间并无二至吗?
强烈的孤独感促使她漫无目的地到处察看着。眼前的景致和她白天摔倒的地方并无二至,但四下里并没有半点棕熊的影子,也没有祁大夫的影子,只有地上倒伏的花草和斑斑血迹,证明这里确实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
正当青玄慌乱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远处的人声,喊着她的名字。她看到父亲领着一群人举着火把,在林间寻找她。她赶紧朝人群奔了过去。
死里逃生后,他们在山中整整找了一天一夜,却再也没有找到祁大夫的身影。玉姜说:“祁大夫说不定已经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这里山高林密,他若是找不到回落霞村的路,也是正常。”
青玄觉得玉姜的话不过是在安慰她罢了。祁大夫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一个人在深山密林里乱跑,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不知去往何方的陌生人,让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