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月十九日,是鲁迅逝世的七十周年。鲁迅是一八八一年九月二十五日出生的,今年是他的诞辰一百二十五周年。这一个“十”,一个“五”,一个死,一个生,都不见有什么纪念活动。
虽说这是几十年和一百几十年前的事了,但进入新的二十一世纪,鲁迅还是引起了争论的。前一阵在北京的书店里,看见有一本《鲁迅的五大未解之迷——世纪之初的鲁迅的论争》。
这些论争是另一本书、鲁迅的独生子周海婴的回忆录《鲁迅与我七十年》引起的。先是鲁迅之死是不是正常的肺病侵袭,还是受到日本医生须藤的暗害。这以后,又是毛泽东谈鲁迅如果不死,是不是能逃过反右和文革的劫难。
这是鲁迅的两大谜,另外的谜是鲁迅和弟弟周作人的失和、和景宋的性爱始于何时何地,他的丧葬费是怎么来的,以及他如不死,在反右和文革中会有什么遭遇。
这最后一点也是海婴提出的。他的回忆录写到最后,有一件事他考虑再三,终于还是写出来了。那是一九五七年,反右后不久毛泽东到了上海,和一些熟人谈到鲁迅,翻译家罗稷南问他,反右了鲁迅会怎么样,毛说,要么关在牢里还是要写,要么识大体不做声。
海婴是经过再三考虑才写出来的。他的书一出马上就引起了争论,反对的意见认为毛不可能这么说。海婴说,毛泽东到北京以外的地方,爱找老乡谈谈,罗稷南是湖南老乡,也在被找之列,反对者就凭这一点,就说不可能有这回事,也就不可能说这些话。因为罗是云南人,不是湖南人,不是老乡。这意见说来很有力,但很快就有人证明确有其事。
这人是电影明星黄宗英,她当时也在座,亲自听到了,反对的人还是认为不可能,终于由黄宗英拿出了一张照片,有毛,有罗,也有她,反对的人这才哑口无言了。
毛泽东这话使人震撼。鲁迅是他尊之为圣人的人,话却把鲁迅说成不是不识好歹之徒就是不敢坚持真理的懦夫,否定了自己对鲁迅的尊敬。
这同时还反映出来,他对鲁迅的赞词其实是假的,即使受尊敬如鲁迅,也不许讲“识大体”的真话。而一般人就更不要有什么言论自由了。连鲁迅都不免于右派灭顶之灾,连“圣人”都难免不成为囚徒,这场阴谋就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不认为有这回事,不认为有此一问一答的,很显然是想为毛泽东辩护,说他不是这样反反覆覆、颠颠倒倒的小人。
人们听到他前前后后对鲁迅的这些赞叹,不禁想到他对彭德怀的赞叹和贬谪。人们记得先前他赞扬彭德怀“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后来却在庐山会议上把彭德怀踩得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鲁迅和彭德怀,一文一武,毛泽东对他们不都是翻脸不认人了么?
要说这是鲁迅的未解之谜,倒不如说是毛泽东未解之谜:他何以要如此?
二〇〇六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