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闵昂的几天,宋以清可算是感受到了闵家下人的“不易”。
整晚不能深睡,鸡鸣前一炷香的时间要起床,准备好闵昂今天要穿的衣物,从色彩到布料都必须挑选好。早点需要最新鲜的,闵昂不爱吃甜口的东西,喜食辛辣。若是让他在饭桌上皱皱眉头,就要家法伺候。
这是天闵府对伺候闵昂的要求,但因为闵昂天生是个好脾性,从来不多计较什么。睡到日晒三竿才醒,食物也只是吃着那几样,平日里很少出门,也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最多就是帮他研墨时候,得跟着他字的节律来,带甜口的食物勿入他的眼。除此之外,是个非常好伺候的少爷。
闵昂一年在府里也就这么几个月,天闵府上上下下是攒够了心去照顾他。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日日独自在房里查阅古典,行事风格跟外表确是不相符。
一日深夜,闵昂唤宋以清去帮他研墨。宋以清睡意朦胧,披着衣裳就过去了。路上刚好碰到了在闵昂门外守着的闵廉,他又是怒目圆瞪,低声质问宋以清:
“你见主子衣着都能如此随意的吗?”
宋以清未能及时回复他,只觉得头脑混胀,晚上吃的糖糕还有些反胃。站也站不稳。
一下子就倒在了闵廉面前。
这一跪,让闵廉觉得有些不对劲,忙不迭地馋住了她。
外头的声响也惊动了闵昂,他披着衣服打开门,看到宋以清倒在闵廉的怀里。示意闵廉将宋以清送进他的房间。
“唤个医师来吧。”闵廉看着迷糊中的宋以清,问到。
“不用,我先看看是什么病症。”
闵昂常年在外游历,略懂医术。常爱在外研究药草,小毛小病都能治个八分,他把了把宋以清的脉,笑着说:“估计是贪嘴,吃到了相克的东西。她体质在女子中还算可以,无碍。让柳姐给她煮点疏清散,躺一日便好。”
闵昂常年在外,与天闵府联系颇少。他与闵廉,虽不算一起长大的关系,但是彼此之间的心绪也都能明白些许。
但这两年,闵昂越发变得沉默,虽依然是那副清浅温润的眉目,但目光却总是沉着些许让人读不懂的东西。
闵昂生在冬至之夜,乃是一家人的最为疼爱的长子。幼年的他美而谦润,敏而博闻。是谷嗣城有名的俊秀男儿,自十年前天闵府二小姐闵懿走丢之后,他便开始常年不归家。
外人都以为他是在游历山水,对着外人他便是个不问世事的翩翩公子。但鲜有人知道,那年灯火节闵懿的走丢对闵昂的打击并不小,一向骄傲的人犯下了如此大错,就如同服下了药性缓慢而剧烈的毒药,罪恶感一点点侵蚀着闵昂,慢慢将他的骨肉肌理,都食了个干净。说什么是在外游历,不过是愧于面对自己的父母,虽然看似大海捞针,但闵昂确是想把闵懿给寻回来。是人也好,是尸骨也罢。
看到他把着宋以清的脉搏,闵廉心中不是没有担忧。虽然知道宋以清是个半吊子,但身体内的脉象会与常人女子有所不同,但不知闵昂的医术如何能否察觉到这一点。
“少爷。恕属下多言。主子和奴才,还是应该有所区别。”
“噢?”闵昂离开了宋以清的手腕处,笑着提笔,继续临摹经书,“阿廉你觉得,怎么才算有区别。”
“少爷恕罪。属下言语不当。不该对少爷说此番话。”
“闵廉,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自我爹将你从门口捡来之时,我天闵府便一直诚心待你。如今也过去了十余载,我心里早已经将你当成手足。你现在与我同为闵姓,对外你就是我天闵府的养子,如此关系,你可否与我说一说实话。”
“少爷请问,属下必将……”
“最近送来的餐点中总有我不爱吃的黄花鱼,是不是你忘记告诉王叔,让他少送黄花鱼来府子里了。”
“少爷恕罪,是属下的过失。”
闵昂挥了挥袖子,苦笑着说:
“哎罢了,说到过失,这天闵府有谁比得过我呢?”
轩礼司。
李玉望着曾帆,不仅责问到:“怎么这么久才有音讯,小姐有没有从天闵府出去了?”
曾帆跪了下来:“还望司主恕罪,小的与闵廉本是商议,将小姐在天闵府大少爷归来当夜找个茬子将她送离谷嗣城。未曾想,阴差阳错被闵昂收了做丫鬟。现在有闵昂介入,怕是不好随便动小姐。”
李玉作为轩礼司的司主,很少有情绪表露于表面。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要将每个收养的孩子都唤“李珏”,自从那日宋以清离开轩礼司以来,所有人都能察觉到司里气氛总是不对。
一切都很正常,李玉也还是照旧养着他的兔子,每天也还是喝着上好的龙井,但是当大家知道面前这个和蔼到接近冷酷的老司主原来也静静将自己的骨肉养在身边之时,这个女孩的身世点燃了所有人的心。
这轩礼司唯一的真李珏,贪吃、性子温吞,胸无大志尚且不说,趁着他人不注意在后院养鸟这些事也都不算什么。但为何就是与她比武之人弃权,为何轩礼司这么多年,就她可以不战而胜。
这些想法,打破了轩礼司维持了许多年的平静。
轩礼司内人人皆知,天闵府已经淡出朝政多年。府主闵侯爷也是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之辈,将李珏派去这个府子里,就跟解放李珏是一样的意思,这一点早就引起了些许人的不满。但介于老司主的威严,始终没人发话。
“何时才能有机会将她送走?”
“回司主,属下在回来之前,听见府子里人心惶惶,大家不知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当今羽帝要重新征召天闵府,帮他拿回赤炎城。三日后懿旨就到天闵府了,当今老侯爷已经年岁过高,如若次消息是真,那要去的只能是闵家大少爷闵昂了,他是天闵府唯一的子嗣了。”
李玉心不仅沉了下来:这么多年了,裴青禾和闵洪之间还是撇不干净。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假惺惺放他回乡,直接满门抄斩岂不快哉?
“司主…天快亮了,属下该启程回谷嗣城了。”
“曾帆,小女天性愚钝。我李玉别无他求,你与闵廉可否帮我护她一命。”
“司主言重了。曾帆定当在所不辞。”
李玉颔首,曾帆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轩礼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