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一直没有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在上海给他们买了房子,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爸爸妈妈一辈子在美国打拼不容易。华人在海外的生活向来不易,爷爷和爸爸妈妈在美国也是如此。天天早出晚归,虽说衣食终归是有了,却有很强的漂泊感。爸爸妈妈出生在美国,也不时会流露落叶归根的念头。这一切金明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现在,爸爸妈妈和爷爷漂泊的伤痛终于可以抚平了。
“明明,月月,知道这个好消息,我们真是太意外也太高兴了。”冯梦宇含泪笑着。“这下,我和你爸爸终于可以下决心做一件事了。”
金月等不及,追问道:“哎呀,妈妈,什么事啊?您倒是快说呀!真让人着急。”
“还是我来说吧。你妈一激动就说不出来话了。”金永辉接过话题。“是这样的,你爷爷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回国投资。”
“什么?爷爷的梦想,回国投资?”金月吃惊地大张着嘴巴半天合不拢。
金月年龄小事事好奇,对这一席话难免深感惊讶。
金明也吃惊不小,却神情淡定地听着。
金永辉点了点头。
“对,爷爷的梦想!你们的爷爷是一个很有志向的人,有很多想法,也就是梦想吧。月月,你是带着爷爷的回忆走的。你们爷爷年青时候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有一些了解了。日本人发动的侵华战争让爷爷失去了宁静的生活。爷爷于是立志洒热血救国报国。可惜,身负重伤后,爷爷失去了继续战斗的体魄。辗转到了美国后,爷爷又决心实业救国。说来话长,电话上就不说那么多了。总之,你们的爷爷自己辛劳一生,此后又将担子压在了我和你们妈妈身上,我们就继续打拼。不光是为了咱们一家的小日子。你们应该懂的,爷爷忘不了自己的祖国,总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好了,好了!孩子们多聪明,你只要提一句他们就懂了。他们也奔波一天了,就早点休息吧。咱们也再好好合计合计。”冯梦宇见金永辉说得又感伤又豪情,这样说下去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想到金明金月该休息了,就打断了金永辉的话。
金永辉也觉得自己今天的话出奇的多,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道:“月月,明明,那你们早点休息。改天爸爸妈妈再和你们聊!”
金永辉和冯梦宇今天确实高兴,难得地说了这么多话。
金明金月则觉得听到的信息量太大了,需要点时间慢慢消化。
挂断电话,金明金月兄妹的心却安静不下来了。
“哥哥,爸爸妈妈今天可真特别。他们从来没有和咱们说过这么多话。我一直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想,就知道在外面打拼挣钱呢。也一直以为他们对爷爷的往事和心事所知不多。看来,我错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说实话,我还曾暗暗埋怨爸爸妈妈就知道在外打拼,家里的事情全然顾不了太多。咱们一上学,尤其我回国后,家里经常就剩下爷爷一个人,我总觉得爷爷太孤单了。谁能想到爸爸妈妈其实是按照爷爷的吩咐在那么辛苦地打拼?”金明喃喃地道。“或许,真的是中国人心里都有一份‘人是故乡亲,月是故乡明’的情结,总想着有朝一日荣归故里,为故乡做点什么事情吧?”
“对呀!爷爷和爸爸妈妈一定都是这样想的。要不,哥哥,你看,咱们俩的名字连起来可就是明月的意思啊!在中国,明月最能打动人的乡愁,激发人的思乡之情。所以,从初唐张太虚的《春江花月夜》到李白的《静夜思》,再到后来的许多人,有太多太多望月抒怀的名诗。连爸爸的名字都有这层意思呢,永辉,那不就是指明月永照常辉么?”
金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第一次理解了自己和哥哥名字里中国风中国情的寓意。
金明动情地深深颔首赞同。
金明金月兄妹觉得自己对故国的情感更深更浓了。
金月在美国出生长大,除了家里的一点熏陶外,接受得更多的是美国当地的教育,听的也多是当地新闻。现在,金月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想要对中国有更多了解的渴望。
一种围炉夜话的家的温馨包围着小兄妹俩。
金月睡意全消,不停地问东问西,全是关于中国的问题。
金明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问到后来,金明也答不上来了。
“你打小就是一个问题包。问起问题来就没完没了。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我倒是很愿意回答你。可惜,我知道的也很有限。要知道我也是在美国长大的。这样吧,咱们以后一起慢慢了解吧。”
夜半,聊天尽兴的金明金月兄妹都觉得腹中空空。
“哥哥,我饿了!”
“我也饿了!”
金明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做夜宵吃。”
温暖如春的厨房里,金明金月兄妹俩像小时候似的一起分工合作做着美味。
“来来来!这可是我为你准备好的风味烩面。外加西红柿和两个荷包蛋,一定好吃得很!”
“哥哥,我觉得可真幸福!”金月一边吃着,还一边说话。“记得今天李爷爷的话吧?从前中国人生活多困难啊。初春时节的南方一般又潮湿又阴冷,普通人家里吃的喝的总是不够。看看咱们现在,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吃,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国后觉得特爽气,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哈哈哈,哥哥,这种感觉可真好!”
“傻丫头,就你懂得多,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人家高兴嘛!”
金月在金明面前不时地会撒个娇。金明也乐得金月开心。
“月月,真的不早了。吃完夜宵可得赶快睡觉了!”
“是!服从命令!”
或许是骨子里流着爷爷曾经作为军人的血液,金月不知怎么竟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金明无奈地摇头而笑。
金月回国也让金明更加有了大国小家的感觉,一股没来由的舒适感在心里流动着。
一夜安枕无梦。
金明金月兄妹都香睡而醒。
“哥哥,醒来了吗?”
金月刚一起床就电话金明。金明当即从自己的房子跑回到金月的房子。
“你也醒了。我还想着让你多睡会儿呢,昨天晚上睡时已经那么晚了。”
“心情好,又激动,稍稍睡够了就不想再睡了。”
金月显然睡眠质量高,已完全恢复了精力。
“也好!你醒得还真是时候。新文哥刚刚来过电话了。”
“新文哥来电话了,有消息了?”
金明又神秘地点了点头。
匆忙吃过早饭,金明金月兄妹随即开车出发了。
金月满以为哥哥又要带她到另一个城市去。没想到车在上海繁忙且繁华的大街上,随着密集的车流三转两转,最后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前的停车场里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啊?”
“不要问那么多!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不顾金月的疑惑,金明只是笑而不答。
大厦门外悬挂着的一块闪闪发光的金色招牌上写着“新加坡华商驻沪商会总部”。金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金明不言不语走在前面。
走进电梯间,金明选择按下了顶层楼。
电梯里的人一个个都到各自的楼层去了,只剩下金明金月兄妹还在向上走。
81层!电梯终于停下来了。
这是金月生平第一次到这么高的楼层来,心不由得怦怦在跳。暗想:81,难道我们是唐僧取经嘛,还要九九八十一难、九九归一呢?
电梯门开了,金明倒像是胸中有数似的,神采十足地信步走着。
金月跟随金明来到了一处厚重醒目的双扇门前,8101号。金明轻轻敲门。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主人像是正在急切地等候着金明金月兄妹的到来。
一位戴着银边眼镜,外形儒雅的青壮年男子,满面热情地迎在门内。
“你们俩就是金明金月小兄妹吧?快请进!快请进!我已等候你们多时了。”
一口台湾普通话。
金明金月只觉得如沐春风。
“是啊!是啊!我就是金明,这是我的妹妹金月。李新文大哥介绍我们来这里的。还想请问您尊姓大名?”
金月心里暗暗佩服哥哥金明说得一套流畅的问候词。
“不急,不急,明明,月月,坐下说,坐下说!到了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金月一眼看去,发现招待自己的房间布置得大气而舒适,是一处办公兼会客的地方。
秘书样的小年青人给三人倒上热腾腾的香茶,转身急步走了出去,还回身顺手将房门轻悄悄地关上了。
主人这才神色郑重地自我介绍道:“明明,月月,我叫金雁。金色的金,鸿雁的雁!”
一听这名字,金明金月登时心里一热,情知这必定是金福厚或金福达前辈的后人无疑。
“我的爷爷正是你们登报寻找的亲人,金福达老人。”
金明金月二人喜上眉梢。
金明说话又快又暖人。
“原来是金雁哥,雁哥,幸会!幸会!”
金月面带喜气道:“金雁哥好,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一样,能见到你们特别高兴。昨晚一晚上我都在想你们呢。”
金雁颇为动情地看着小兄妹二人。
“我爷爷他老人家两个星期前刚刚仙逝了。临终前还在念叨你们的爷爷,一直遗憾再也没能见福远爷爷一面。他老人家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金雁轻轻抹着发红的眼眶。“我爷爷临走还嘱咐我,要是有机会,一定代他向你们的爷爷转达他的思念之情。你们的爷爷现在何处?身体可好?”
金明金月刚才还喜气盈盈,听到问话已是满脸的哀伤。
金明语气低沉地道:“雁哥,真是遗憾得很。我们的爷爷也于去年年底在美国波市过世了。也是带着遗憾离开的。为了却爷爷的心愿,我们这才回国寻亲。”
“唉!原来如此!你们的年纪显然比我小得多。看来是我这大哥当得不好,我应该早点扩大寻亲的地理范围才对。那样咱们的爷爷就都不会遗憾地离开人世了。惭愧,惭愧啊!”
金雁连连自责。
看着金雁痛苦的神情,金明金月心有不忍。
金月劝慰道:“雁哥不要太过责备自己。世事难料,咱们的爷爷身处乱世,各自东西飘零,想要见面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怨不得你,怨不得你。爷爷们在天有灵,看到咱们终于代表他们聚到一起,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哪里还会怪罪你呢?”
“月月真会体谅老人们的心思,说得对!爷爷会高兴的。”
金雁感激地应着,不由得多看了金月一眼。心说,月月小妹真机灵,真聪明!
金明见金雁心情稍稍好些,问道:“雁哥,据新文哥的爷爷,也就是陈飞团长的警卫员李传老人讲,当年福达爷爷和福厚爷爷都接受了秘密工作指令,失去了联系。我爷爷当年应当特别想知道福达爷爷后来去了哪里,生活工作得可好?”
金明一句问话让金雁的心绪陷入了令人热血沸腾的岁月。
如瓮谷一战,金福达自己也是一身的伤痕。医生给他包扎过后,金福达执意不肯住院,而是飞跑着去看身受重伤的金福远。
金福达在医院里看到了浑身缠满绷带的金福远。躺在简陋的病床上的金福远气息全无。
医生不让金福达在金福远身旁久留。
“病人伤得很重,需要休息,你请出去吧。”护士语气急切地道。
金福达带着哭腔问:“医生,护士,这是我的战友金连长,请问他伤得究竟怎么样啊?”
“不是告诉你了吗?他伤得很重。能不能好过来,还不清楚,还要观察。就算好过来,据我看,再也无法上战场了。”
金福达流着泪离开了病房。
日军暗地里加派重兵想要占据可作固守之地的如瓮谷。在陈飞团长的带领下,虽然牺牲巨大,最终并没有让鬼子的如意算盘得逞。
这一战过后日军渐成秋后的蚂蚱。陈飞所率先锋团经过休整和补充兵源,就要开赴新的战地了,而金福远还沉睡在医院里,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部队临开拔前,金福达、金福厚等人一起到医院和还在昏迷中的金福远告别。
距离身受重伤倒下十天了,金福远还没有醒来。医生和护士已不打算再抱什么希望了。
金福厚、金福达和众人见金福远苏醒无望,凄凄切切地竞相说着些道别的话。
“福远啊,莫非你就这样离开我们大家啦?可惜了你那一身的好武艺。”
“福远,你小子真不够意思!说好了教我识字的,你说走就走!走了我也不会原谅你!”
金福达的心最痛。金福远是他从广东老家大老远的,带到山西太行山战场上来的。原想一起杀鬼子,等抗战胜利了再一起回老家去的。谁知金福远却被可恨的鬼子的刀枪伤得如今生还无望。金福达此刻万般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把这么年幼的金福远送上战场。暗道:福远,你千万要醒过来呀。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死的心都有。我以后怎么向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交待,怎么向乡亲们交待啊?再说,你才情多高啊,怎么能就这样白白走了呢?你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怎么就走了,多可惜啊!
就在众人凄切道别时,昏迷中的金福远像是知道众人不舍似的竟然眼皮微动,还轻轻咳嗽了一声。
“呀!醒了,福远醒了!”
医生也吃了一惊,口中念念有词地道:“护士,快快,察看病人的情况。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的奇迹。多亏陈飞团长一再请求多观察几天,要不然当真就以为他再也活不过来啦。奇迹,真是奇迹!”
护士动作神速地看了一眼,“病人神志恢复了。不过,显然还在昏迷中。”
前来与金福远道别的战友们阵阵惊喜骚动。
金福达仍是哭腔,急问:“什么?你说什么?福远醒过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金福达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擦着眼泪默默道:福远,你的名字多好啊,但愿你福大命大,挺过这一关。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还等着和你和咱们弟兄们一起过好日子呢。
陈飞团长闻讯也赶来看望金福远,站在病床前道:“我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给我好好恢复,安心养伤。”又再三拜托医生护士,“这是我的得力干将,麻烦你们一定好好护理他!我陈飞谢谢各位啦!”
陈飞团长随即率领全团向新的战场出发了。
医院一别,金福达就再也没有见过金福远。
金福达随着大部队一路打到了南方。
解放战争开始不久,金福达很快接到上级的秘密命令,化装到南京和上海一带从事国统区特殊工作。脱离了日本人魔掌的南京和上海,重新成为国民党的政治和金融中心,地下斗争十分激烈,是另一条战线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