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折伸手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手中那本至少有三寸厚的《源纪实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翻到末尾,屋外的太阳早就西斜,用最后的光芒穿过窗户上的薄纸和桌上的油灯一起驱散室内的昏暗。
他很确定自己刚才经历了一次漫长的闪回,精神的疲惫让他脑袋有些沉重。那些巨大铁锁相连的山脉,用海水当做墙壁的城市像是一场缤纷多彩的梦境,而此时梦境已经结束,他的灵魂从漫长的旅途中解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躯壳,不断消化着看到的一切。
奇妙的冒险。
宁折缓缓合上书,端详着《源纪实录》四个大字,对作者的毅力发自内心的钦佩。他以第一人称的角度体验了作者的旅途,一路上的地理风貌,人文底蕴尽收眼底。
那些所见所闻太过真实,一时之间宁折有些分不清哪边是真实哪边是梦境,混乱的认知不停的在身心中流窜,他看着自己白嫩的双手变得粗糙再变得白嫩,如此往复仿佛永远不会终结。
最终,宁折确认自己属于眼前的昏暗,而不是那段震撼人心的旅途,才放下书本双肘支在桌面上揉搓自己的脸庞。
等到自己的身体充实起来,四肢百骸再次温暖起来,宁折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从正常的视角来看,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实际上一切已经发生。宁折错愕的看着自己指尖跳动的乳白色火苗,这火苗如此微弱,微弱到经受不住宁折的呼吸,但这份微弱在即将熄灭的时候表现出惊人的坚韧,不论再如何晃动都始终死死占据宁折指尖的位置,不停的散发出一圈又一圈黯淡的光晕。
这火苗是如此的亲切,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对这微弱火苗的信赖和喜爱,这是完全没有任何原因的无条件的感情寄托,就像是父母对自己孩子一样毫无保留的爱意,这情感简单至极,却也因此而强大。
这种羁绊永远无法断绝。
宁折眼中的白色雾气已经消散,多日以来他眼中的世界第一次清晰起来,虽然他已经看不到那些无处不在的源力,但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的源力正在以稳定的速度不断汇聚到自己指尖的火苗之中,再被火苗分解重组,最终注入自己体内,一股暖流涌进他的体内,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正在发生着不可捉摸的变化,这些变化的程度十分细微,但宁折明白自己正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他正在变得强大。
这种感觉如此的美妙,任何语言上的形容在这种变化面前都显得苍白,一种名为自信的感觉逐渐占据了他的身心,那种精神上的空虚终于得到了满足,宁折的血液流速高昂地扬起,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伴随着一股无法抑制的快感。
宁折收回了自己指尖的火苗,他攥紧自己的拳头,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很好。”
宁折并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笑容是何等狰狞,如同地狱的恶魔用三叉戟把新鲜的灵魂扎进滚烫的油锅,咧开血盆大口张狂地嘶吼。
宁折回过神来扭头望向结衣,似乎早就知道他始终在默默地等待,说道:“你怎么来了?”
“第一次闪回很容易出岔子,所以我一直在门外等着。”结衣轻笑着回答,迈步走进门内,他的脚步始终很轻,每一步都保持着相同的间距,数步之后结衣走到宁折对面,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和宁折隔桌而望。
“谢谢你。”宁折感动于这位素未相识的千岛人给予自己的照顾,点头感谢。
结衣只是微笑,说道:“有什么想问的吗?”
“现在是几几年?”
“2019年”
宁折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自己真的恍若隔世,一梦醒来发觉如今已经是二十二世纪。
确认闪回中经过的时间和现实时间不会保持一致,宁折拿起《源纪实录》在结衣面前晃了晃,问道:“这本书是不是很特别?”
“如果你想问的是这本书和你的闪回有没有关系,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闪回的触发并没有什么特定的条件。”
“闪回里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那些都是这个世界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真实性不需要怀疑。”结衣解释着,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的闪回持续了很久,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些什么吗?”
宁折本想全盘托出,但是考虑到时长(以及字数)的原因,最终精简到一句话:“很多破碎的片段,但是这些片段我差不多能连起来,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也不能肯定,反正很久,久到我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了。”
结衣把一缕没被发带扎住的发丝撩到耳后,以此掩盖自己内心的震惊,赞叹道:“这真的很了不起,很多人的闪回最多也只能看到几分钟的画面,很少有人会和你一样。”
“特殊的又不一定就是好的。”
“但至少和别人不同不是吗?”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可不想搞什么特殊化。”
结衣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希望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
宁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语重心长的搂着这位看起来很单纯的仁兄诉说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凡特立独行者要么发神经要么精神病,你看看那谁谁割了自己的耳朵还给自己画像,又那谁谁死之后大脑还要被解刨为人类的科学事业添砖加瓦,我宁折虽说拍马也赶不上那些大佬万分之一,但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可不想因为自己高处不胜寒陷入哲学问题从高高的楼顶跳下,咻、啪之后摔成有碍市容的鲜红花朵。
“特殊的人总是要经历很多特殊的问题,我没什么坚韧不拔的意志,也没什么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伟大理想,所以还是平凡一点好。”
“可你已经不平凡了不是吗?作为一个人类来说。”
宁折语塞,有些气愤于自己对面这家伙的死板,心想自己好说歹说你干嘛非要揪住这一点不放呢?会不会聊天?
场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在这份沉默中只有两个男人交叉的视线,只可惜这里不是更衣室,他们两个也不是满身肌肉的壮汉,自然也就没了那场激情的肉体碰撞。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宁折:“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宁折,宁愿的宁,折断的折。”
“佐仓结衣。”
宁折倒是听说过国民第二老婆的新垣结衣,还有那位在寂寞深夜里抚慰广大宅男的结衣老师,一个男人叫结衣?这他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你这名字有点……柔和。”柔和两个字被宁折咬得极重。
结衣满不在乎的笑笑,说道:“这是祖父替我取得名字,原因也算是各方各面的吧,至少我觉得这个名字挺不错的。”
“这里也是一个秘境吗?”宁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梦里边看见的,不得不说这闪回还真的挺有用,就这么现实里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里确实是一个秘境”结衣老实回答,说完再次沉默下去,在这片死寂中的沉默中宁折看向窗外昏暗的环境,放弃了自己从天气打开话题的想法,斜着眼打量了一下结衣的穿着问道:“你怎么换了衣服?”
结衣换掉了他那一身青色的飘柔衣物,此时已经换上了便于行动的宽松运动服,宁折看到了从他手掌一直延伸到袖口下的那些白色绷带,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受伤了?”
“并没有,只是因为这样行动起来比较方便。”说着结衣抬起了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看着宁折说道:“这样可以保护手腕和指关节。”
“为什么要这样?你难道还要去打架不成?”宁折脸上的疑惑更重,追问着。
结衣低下了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只是隐隐感觉到自己要做些准备,而直到刚才,就在和宁折交谈的这段时间里,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抬头,认真的看向宁折,颤抖的声音充分表现出了此刻他内心的不安和兴奋。
“我要越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