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也莫要过多自责,世事皆有命数。”韩重光听闻老道一番肺腑之言,也是颇为怅然。
人生不如意事七八九,能与人言者不过一二三。
如这般肺腑之言,陈公羊本该与他师兄诉说倾言,但如今能与人言的也只有他这个师侄了。
“可我陈公羊心中有意难平啊。”老道抬起头,眼神冷冽。
“我恨那江浮生为保自身清名,躲回青鹿院,不顾妻儿。”
“我恨这破败世道,流言靡靡能杀人耳。”
“我亦恨自己软怯自私,罔顾亲情。”
陈公羊咬牙切齿一字一言道。神色迷离,喃喃自语。
一杯清茶竟让老道酩酊大醉。
“唉,世人皆羡仙人乐,不知仙人满心苦。”韩重光望着趴在石桌沉沉睡去的老道,重重叹息道。当年若是没有被师父青眼引进门中,又是一番怎样光景?可能如寻常世人一般日出而落,日落而息?亦如读书人十年寒窗只求登上金榜图个功名?此生虽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可当真就能忘了那年渌水旁的青衣笑颜?哪里去安得两全法啊,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月至半空,露水深重,韩重光望着亭外绿竹,怔怔出神。
......
这几日的江陵城可是炸开了锅,热闹至极。街道巷弄间纷纷议论着那个让镇南王世子折了大面甚至差点没走出绮梦楼的白衣男子是从哪里来的绝世高人,不但如此,毁了声望门面不说,连王府亲卫也折损不少的王府竟然对此没有一丝反应,更别提大举找那白衣人麻烦。具体如何有幸从那日捡一条命的世家子弟对此也是讳莫如深,只字不敢提。不过这世道最快的也是一张嘴,再怎么遮拦也挡不住市井闲言,愈传愈烈,甚至连勾栏的说书人都编出故事赚起了铜板,说那白衣人是如何风采盖世仙人临尘,武功是如何毁天灭地排山倒海,惹得堂下听客满堂喝彩。
现在江陵城皆知堂堂世子殿下赔了夫人也折了兵,损失王府亲卫五十余人,又丢了日进斗金的绮梦楼,让镇南王禁了足不得外出。而那白衣男子依然逍遥地待在绮梦楼快活似神仙,与那江陵绝代红伶苏婵衣卿卿我我,羡煞旁人。
绮梦楼二层阁楼苏大家闺阁内,还是那方云雕紫檀红釉长榻,今天出奇没有穿红衣却穿了一袭白锦缎衣的苏婵衣折叠着修长腴润的双腿,倚靠在长榻上,指尖捏起一颗从西域贸易而来的青提送入躺在她大腿上白衣男子的嘴中,眼眸温柔如水。
叶归尘闭眼咬下一颗青提,枕下温软,享受着让人眼红的侍奉。隐约间更是能闻到女子鼻息间如兰般的气息,让叶归尘嘴角不禁翘起。
“喂,我跟你说,现在某人可是这江陵城如日中天的红人呢,街道上到处都在说着某人如何神威盖世,如何不似凡人。打了王府和世子如何大的一巴掌,让王府连个声响也不敢吱。让江陵城各大世家纷纷求好抛栀,希望能得见某人英雄气概,有什么好看的?哼,不就那样吗?也没多条胳膊多条腿?”苏婵衣喂下叶归尘一颗青提果后,望着他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娘子还不让相公出名不成?这是哪门子道理,难道是嫌我压过了夫人在这江陵城的名声了?真要如此那可是天大罪过,没有为夫人着想,该罚该罚。”叶归尘依然闭着双目,嘴角的笑意更加猖獗。
苏婵衣看着腿上男子愈发开怀的笑意,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捏住膝上男子的耳垂,轻轻揉捏。
“婵衣哪里敢怪怨叶大公子,难道在夫君心里婵衣只是个只重名气的俗女子?还不是担心你被捧到了风口浪尖?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婵衣担心夫君安危,没得到夸赞就罢了,某人还不领情。”苏婵衣顿时皱起小脸,故作委屈道。
叶归尘如何不知苏婵衣是假做一番姿态,想要惹他心中怜意。与这艳名冠绝江陵城的苏大家相识不过月余,却鬼使神差的成了对恩爱夫妻。起先只是对此女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不想第二次见面却夺了人家身子,这里面固然有男子见到倾城佳人的情不自禁,亦有女子情到深处的勇敢执着,让叶归尘叹道美人恩重啊。心中原本对眼前女子的怜惜也逐渐变成了柔情,这种感觉让叶归尘顿时颇为陌生,二十载雪山练剑光阴从来没有过如此难以言状的感觉,这难道就是师妹所说的喜欢?应该是了,如此佳人谁不赏心悦目。
“当真如此?”叶归尘眯着眼眸问道。
“当然!”苏婵衣轻瞪了眼秋水眸子,宣泄着对某人的不满。
“是为夫错了,今晚重重罚我可好?”叶归尘坐直身子,俯在苏婵衣耳边轻声道,喷吐的热气让苏婵衣不禁娇躯轻颤。
“罚你个大头鬼!一点不知正经。”苏婵衣脸上浮现两朵红晕,眨着泛起春情的眸子,伸出一根玉指点在了叶归尘的眉心处。
“他们不敢的,越是传的厉害才好,省的有替那世子殿下出头欲登上王府这条大船的二愣子来烦我。不管是我当日展现的惊人手段如何慑人也好,还是看王府当前情形不敢轻举妄动也罢,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现在反而安全至极。谁想触我霉头都得先想想自己够不够格,有几斤几两,我的剑何时是吃素的?我当日收拾萧意那般惨,却没要了他性命,就是不想要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倒是无妨,来多少我都一剑了之,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若是趁我不注意伤了你怎么办?漱玉那小丫头还不把我撕了?”叶归尘望着苏婵衣水润眸子,轻声道。
苏婵衣侧耳倾听着叶归尘一大番话,对前面那些琐碎言语全然没在意,只听到了“伤了你怎么办”这几个字,内心更是感动的无以加复,眸子温柔地宛如一汪春水。
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淡淡温馨萦绕。
“夫君。”苏婵衣手指拎起着叶归尘鬓角一缕发丝,轻揉慢捻着。
“嗯?”又曲身躺在苏婵衣大腿上的叶归尘发出疑问鼻音。
“你的话比以前多了。”
“是嘛?”
“是,比我初识你那会儿言语多了不少,说明你心境更加开阔宽广了,也愿意向我敞开心扉,让我知你心意,这是好事。”
“非是我之前不想多说,实在是我找不到人言之一二啊。”叶归尘闭着眼睛轻叹道。
“此前我不认识夫君,可上天把你带到我这里,此后我就是你倾诉之人,归尘,不要把什么都压在心底好吗?”苏婵衣轻皱着黛眉,低头伏在叶归尘胸膛上。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