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扩大影响,学校还印发大量的驱李护校“快邮代电”散发到全国各地,在重庆的******也收到了一份。他看过这份“快邮代电”之后说:“李毓尧留学英国,毕业于伦敦大学皇家学院地质系,回国后,担任过北京大学、湖南大学教授和湖南大学工学院院长,这样的人都不行还有谁行?什么‘驱李护校’,必为共党所幕后操纵!”
于是,内部下令对湖大严加清查,对“闹事分子”坚决查办!
查来查去又查不出有哪位共党在直接领导,但总不能用****来迎接李毓尧校长吧!
李毓尧进不了湖大,共党分子又挖不出来,这让党首政要很没有面子,也让李毓尧想不通。论学历,他毕业于伦敦大学皇家学院地质系;论资历,他担任过北京大学、湖南大学教授和湖南大学工学院院长;更让他伤心的是,震惊省内外的“驱李护校”运动,最早竟是由他任过院长的湖大工学院发起。
于是,他也不服气,赌气上书教育部,言辞恳切地请求支援,他是非进校不可!
教育部当然非常理解他,也很愿意为他撑腰,于是决定派黄督学专程赴辰溪处理“湖大学潮”问题。
为稳妥和不失体面起见,黄督学偕李毓尧也不贸然进校,先在县城住下,天天和辰溪的党、政、军要员互拜礼请,联络叙话,想从中打听到内幕真情,寻求各方力量支援。
但这似乎也于事无补。二十多天后校长还不能进校,教育部就不得不电催。黄督学也不好交差,于是,李毓尧和黄督学精心商定:还是先退一步,把师生弄进学校上课,其余事下一步再说。
黄督学先入校,说李毓尧已经辞职,全校师生自即日起必须“销假上课”;又苦口婆心地个别劝说师生,叫学生不要荒废学业,要好好读书,多接受知识,将来才能报效国家。
校园气氛平和了两天,但湖大师生一打听,李毓尧并未辞职,于是,又坚持以“请假待命”来“驱李护校”。
假辞职之计被湖大师生识破后,李、黄更加陷入困境,两人通过深入分析,觉得不能再遮丑自辱,只有再向教育部报告,说湖大师生为共党暗中操纵,校长无法就职,学潮无法平息,如不趁早平定,必造成更大混乱,误校乱国。
国民党重庆中央政府接到教育部所转报告后,只得电令辰溪驻军进行武装护送李毓尧入校。
收到电令后的独立三十二旅和宪兵团真枪实弹来到湖大校园,校外严密布防,校内军乐奏鸣,庞大的武装队伍护送李毓尧就职。
迟迟入不了校、就不了职的李毓尧,这下让上级给足了威风和体面!在湖大历史上有哪位校长享受过如此礼遇?更显得他是国民党的要员和红人!也更显出国民党高层对他很是看重。
只要入校就职,李毓尧就不怕,管好一所湖大,他自信是轻车熟路。湖大这些人的底细他是了解的,在学术上自然是各有一套,至于玩政治,他李毓尧的经历比他们丰富得多!
李毓尧第一把火是以学生要好好读书为由,取缔一切社团活动,解散社团组织,不得****,禁止任何壁报和刊物发行。但这一套在湖大似乎不灵。取缔社团活动后,学生们仍三五成群地聚在龙头垴农民家里以及田头地边声讨李毓尧,公开的壁报没有了,私下里传阅进步报刊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期间,陈策又把米庆轩和米月娥找来,要他们在附中那边多做工作,多支持湖大师生。米庆轩说,附中一直都在积极响应。米月娥是附中的积极分子,她说:“白天不好贴标语,我们就夜里贴!学校不好贴,我们就到县城里贴!我们一定要把‘驱李护校’运动进行到底!以前我不知道这个姓李的是个什么人,这回看他进校后的所作所为,真是该把他驱除出去!”
李毓尧第二把火是找学生个别谈话,要他们围攻和批评学校的几位教授。但被谈话的学生不仅没有按他的意图办事,还把这些事实的真相公布出去。这更加引起湖大师生的强烈不满!
李毓尧斯文已经用完,眼看没有了退路,剩下的办法就是动用校长手上的权威!他也并不想与学生作对,但形势逼着他拿学生开刀,杀鸡给猴子看。于是,他将吴子佩等三十四名学生做出停课和记过处分。
校方将这张停课和记过的学生名单张贴出后,湖大师生和李毓尧的矛盾达到白热化程度,到处有集会,到处人有呼喊“李毓尧滚出湖大!”的口号,闹得李毓尧坐立不安、如煎如烤。
李毓尧虽然如坐沸锅,但要他就这么败在湖大师生手里,灰溜溜地走人,他绝对不干!通过入校后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一个姓刘的学生与别的学生表现得不一样,平时见面不无亲切。李毓尧找到他谈话,深问后才明白,他早就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是不能暴露身份。李毓尧只恨相识太晚,真是如获至宝,就要姓刘的学生在学校里弄出点事儿来。姓刘的学生心领神会,于是,趁夜深人静时纵火烧了注册室和一间教室。然后,李毓尧说是“驱李护校”的学生所为,姓刘的学生就为此作证。李毓尧有了这个“把柄”便大做文章,向教育部报告,教育部又将此报告转至中央政府。
很快,当地军、警如临大敌,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湖大校园,并宣读******手令:“查湖大学潮,延续数月,近更变本加厉,绑架同学,纵火烧屋,捣毁仪器……”
纵火诸罪终于强加到了学生头上。
于是,军、警拘押七十七名学生接受军事审讯,又宣布另外七十六名同学分别给予开除、退学、停学处分。一时间,校内刺刀闪亮、杀气腾腾、满天乌云!
为让学校焕发出一些生气来,宪兵三十二旅重又组织官兵,张灯结彩,再一次武装列队护送李毓尧进校。
李毓尧再次进校后,认真总结了几个月来与师生们斗争的失败教训,他认定,事情发生在学生身上,根子还是在教授们身上。李毓尧心一狠,将支持学生的矿冶所周主任、矿冶系黄主任、法律系李主任、政治系伍主任四位教授解聘。同时勒令六十九位同学限期离校。
这之后,师生们的集会反抗还在进行。几天之后,学校又勒令八十二位同学限期离校。
战乱年代的湖大学生本来就不过千人,陈策和老师们谈起这么多学生被勒令离校、退学、被抓、被关时,大家心里就流血。
迫于高压手段,师生们只好改明斗为暗斗,等待时机。
傍晚,陈策和米庆轩、米月娥三人坐小划子过河回家,陈策说:“斗争这般残酷,湖大的师生就是不向国民党低头!真是难得!”
米庆轩说:“斗争可能还要相持一段时间。湖大的师生们说了,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取得胜利!”
米月娥说:“我们学生印制了很多传单,今夜里我就散发出去,向社会公开李毓尧大肆迫害师生的真实面目。”
陈策说:“好!我们要让县内外社会各界声援湖大师生。李毓尧的这些做法实在是过分了!国民党真是被鬼摸脑壳了,为一个人争面子,竟不顾这么多师生!”
米庆轩说:“其实,李毓尧光彩入校已不是他个人面子,而是国民党的面子,这个面子国民党丢不起!”
经师生们调查,被军、警拘押的七十七名学生只释放了二十九人,还有四十八人被押送芷江交给宪兵看守。这批学生成了失去自由的“囚徒”。
不久,学校接到通知,周桢和廖谦英死于狱中。
湖大师生为两位牺牲的同学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师生们都来灵堂里悼念、守灵,陈策和米庆轩、米月娥通知的辰溪城乡名人、居民和附近农民也纷纷前来悼念。出柩时,长长的队伍一直把两位同学的灵柩送到龙头垴的小山丘。
李毓尧听姓刘的学生跟他说,辰溪的各界名流都来为死去的学生凭吊送行了。李毓尧也很想去做做悼念的样子,但又不敢去接近这些师生和群众,只得将自己的房门关起来,在窗口看着外面送学生灵柩上山的浩大队伍!
不知在房间里转了多少圈儿,他站到窗台边推开所有窗户,看着雄伟而险峻的熊首山下那座辰溪县城,看到湖大校园,他深深感到一种苦痛!上任湖大校长一年,是和湖大师生斗得喘不过来气的一年!被自己解聘的四位系(所)主任都是教学、科研骨干,是思想最为活跃的知识分子,被自己开除和勒令离校的学生也都是些最有活力的学生,把这些人都除掉了,学校已一潭死水、怨声载道;尤其是这两个学生死在宪兵看守的牢里,这怎么向社会解释?一个当校长的把学校治成了这样,还要别人说什么?继续当下去又还有什么意思?别的都不说了,只怕是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既有今天何必当初?当初如不是自己死要面子,而顺应潮流不来当这个校长,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何去何从该是自己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湖大真成了一块让他啃不动的硬骨头!他已经啃得非常非常累了!他想起刚来辰溪入不了湖大而与党、政、军要员游丹山寺时,刻在丹山寺门口的那副对联:“来时还是去时路,进步不如退步高。”他心里一亮,不知这是哪位高人写的此联,此时正如为他所撰。他决定:一是向芷江宪兵团呈上报告,请宽待在押学生;二是自己辞职,另谋高就。
不久,由芷江宪兵看守的四十八位同学,有十位因病获保外就医,其余三十六人转送到“洪江战时青年训练团”受训,总算慢慢有了人身自由。
27饭菜飘香
李毓尧向教育部辞职,悄悄离开了湖大,离开了辰溪,带着伤心、带着悔恨走了。在上车临走时,他回头望着湖大,对他身边的亲信感叹道:“我本是想来湖大干一番事业,没想到事与愿违!仕者之大事:众怒不可犯,人心不可违也!”
“驱李护校”运动为时一年,老校长胡庶华在一片欢呼声中,又重来湖大继任校长。
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胡校长宣布:“凡因‘驱李护校’运动而受处分的师生全部撤销处分,解聘的教授全部续聘,被勒令退学、离校的学生一律回校复课。”
湖大经过一场洗礼,更显勃勃生机。新学期开学的校园里,学生日增,抗日歌声天天和朝阳一起升起。
陈策找到米庆轩,两人来到沅水河边,在河里畅游了一番,就坐在一块礁石上聊天。太阳把河水和沙滩照得亮白,这个季节的河风也开始捎来秋天的凉意。
陈策说:“这一年来,我真为湖大师生们捏把汗啊!国民党中央政府也是饥不择食,有什么必要把这么多军队开进手无寸铁的校园里抓人?”
米庆轩说:“‘唯楚有材,于斯为盛。’此处下手,才能杀一儆百!湖大真不愧为千年学府!我目睹师生们如何不畏强权、不怕刀枪而追求真理。他们的牺牲精神,真令我敬服!”
陈策说:“湖大和桃源女中师生同国民党的斗争更清楚地告诉我们:必须要尽快建立我们自己的武装,没有武装力量的斗争,仅是‘秀才造反’,只会让我们自己吃亏!”
米庆轩说:“可是,现在国民党绝不允许我们建立自己武装,他们的武装力量我们一时又无法打进去!”
陈策说:“我们现在只有想办法把自己的力量寄生在他们的队伍里,成气候时,我们再拖出来独立!”
米庆轩说:“谁的队伍能让我们寄生呢?”
陈策说:“我们只要和省工委加强联系,相机而行,机会肯定会有的。”
日落月升的辰河港内,一大片桅杆和风篷摇晃着一天行船的疲惫。陈策和米庆轩坐船来到县城脚下的港湾,坐在船上又继续他们的话题,直到夜深他们才各自回到家里。
陈策一进屋,房主张必禄就告诉他:“马公武老师带来口信,要你明天去梅花村一聚。”
陈策很高兴,“这些日子,我也正想和马先生一叙。”
陈策走进楚屏中学校园,正好遇了胡庶华校长,同行的还有长着一副白圆脸的年轻教授杨树达先生。三人拉起手来哈哈大笑。
胡校长学着辰溪土话说:“今天公武先生约我们,一定又是来他家品尝自己种的地萝卜。”
陈策说:“谁还不知道他这里的地萝卜是又脆又甜?定是嘴巴沤臭了,想找人说话!”
三人走至马公武家门口,马公武早在那里迎候,“哎呀,家里人手少,忙不过来,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
胡校长说:“我们算是你家常客,不用这么客气嘛!”
马公武说:“您这回是重来湖大,梅开二度,意义可不一般哪!”
大家走进会客厅,客厅一侧挂有一条幅:“翰墨丹心在,知音岁月长。”胡校长一看这是他上次所题写,便指着那条幅说:“马先生这是想出我的丑吧?”
马公武说:“胡校长的手迹让我马某人如获至宝!挂在寒舍增光添彩,实在是高攀了。您不会在意吧?”
胡校长说:“马先生此言一出,我就无地自容了。您的诗文和书法我当好好学习啊!”
马公武说:“胡校长如此抬举,马某人实在汗颜。”
田老师端了一大盘地萝卜放在桌上,他问马公武要不要放点白糖,马公武说:“不放白糖了,来个原汁原味!”
杨树达教授最先品尝,他也学着辰溪土话说:“马先生的地萝卜甜得真是可以当白糖吃了!”
陈策说:“年年都吃马先生的地萝卜,但今年的最甜!”
胡校长说:“心情好,胃口就好,吃什么东西都甜!”
马公武说:“湖大一年来弄得李毓尧焦头烂额,现在总算是风平浪静了。大家心情当然好嘛!”
杨树达教授说:“马先生原是今天要为我们胡校长接风?”
马公武说:“不敢当啊!胡校长何等人也,我一介平民岂敢奢谈为胡校长接风?”
胡校长说:“在辰溪谁不知道马先生?有马先生厚待,胡某人深感荣幸!”
陈策说:“马先生所言极是,湖大一切恢复正常,我们大家都应当高兴!”
杨树达教授说:“那就是为湖大师生庆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