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风倒是愣了，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爽快。仿佛没有丝毫不情愿，脸上没有表情，自然看不出她内心想法。
“当真？”
“当真。”
沈初荷迎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一双细长美目微弯，眼尾上斜，尽是风情万种。
“殿下从小与我相识，待我如长兄。若是皇上赐婚，初荷是必定要从的，与其被家父另外安排给不认识的男子，倒不如从了皇上的命，嫁给太子殿下，初荷也是乐意的。”
她语气极为平和，声音悦耳动听，似在述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一双纤长的玉手，抚着茶盏上的杯子，细细摩擦，心中若有所思。
“初荷这番措辞倒是得体，只是颇不情愿了些。”他低笑了一声，从榻上起身，负手而立。看了看殿中的陈设，倒是如沈初荷一般，清澈明净，令人如沐春风一般。
“皇上赐婚，无情愿不情愿一说。”
起身，站到赵懿风身旁，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俊美十分。虽是天之骄子，此刻离她只半米距离，表情却是那般让人有些……不忍心。
正在此刻，沈老爷不急不徐的从殿外进来，身边跟了两个侍从。他笑得满面春风，过了而立之年，叫老爷是因为在家中地位和威望较高，看长相倒是颇有几分俊朗，不似称呼那般年迈苍老。
“太子殿下。”俯身行了个礼，赵懿风挥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有几分敬重，“不必多礼，请。”
几人入座，太子坐在正中间，沈家父女俩坐一旁。赵懿风手中拿着酒杯，抚摸杯口，对上沈老爷的视线，开门见山道：
“沈大人，我此番来，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提亲。”
“臣已知晓，前几日皇上与我商定初荷的成典之事时，与我提过一二。”沈书辞看向沈初荷，见她微微笑着，似是并无什么不快之意，握了握她的手，以示慰籍。沈初荷点点头，似在说，无妨。
“既然初荷和沈大人都已知晓，也无异议，我们来选个日子吧。”
赵懿风倒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以为沈初荷会推辞拖延些时间，说说考虑之辞。方才来时，他身后便是一个提亲的队伍，布匹首饰，玛瑙珍珠，应有尽有。只是装点得比较低调，与一般礼物无甚差别，以免围观的老百姓们哄哄闹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殿下，小女有话。”
“请讲。”
“既是皇上赐婚，那便必定要成婚。只是初荷成典在即，有些许分身乏术。且太子与我，年纪尚轻，成婚日子，可否推迟一些。”她满眼真诚，不像是有意拖延。
赵懿风抚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是不怎么急躁的，况且确实如沈初荷那般说的，她刚年满十五，而他适才十七，确实小了些。更何况，早晚都会成婚的。
“尚可。”
他本也知道，沈初荷并不想早早嫁入宫中，去疲于应付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晚些入宫，她尚且能多快乐些时日。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她起身，低着头欠了欠身。
“回宫我便与皇上商议此事，到时再来知会于你。”他也站起来，扶了扶她的手臂，绅士而礼貌。
沈书辞起身，拱手欠身，声音洪亮而底气足，“有劳太子殿下。”
“无事。”
垂眼看着沈初荷的小脸，见她也一脸笑意，双眸尽是温柔，多的话也不必多说。见天色已不早，事情也已交代稳妥，正准备起身回宫。
“太子若是不嫌弃，今日且在沈府歇下，明日早些再行回宫。”沈老爷见太子虽有要走之意，但好像有些流连于此。对于太子对自家女儿的感情，沈书辞倒是从小看到大的。
只是这初荷，似是块木头。除了兄妹之情，他端的没看出其他多的意思。
太子闻言顿了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沈书辞，又看向沈初荷。沈初荷倒是没想到自己的父亲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这会儿太子又盯着她，好似在询问她的意见，她能说不吗？
她也知道，若是她不同意，太子也不会强留。只是她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像阿爹那样，恳请他留宿？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说出此话未免有些不够矜持。亦或是让他不要在此逗留，早些回宫才好？可是这样又有些赶人的意思了。
一时间，沈初荷竟不知她这阿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犯起了难。除了故意的，沈初荷实在想不通，沈书辞这一举动是什么目的。
赵懿风似是看出她在定夺如何回复，也慢慢悠悠起来，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倒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惬意得很。
沈初荷嘴角一抽，随即恢复，心道：这俩人是要合着一起要她好笑。
沈老爷也在一旁坐下，与太子斟起了酒。沈初荷才开口道，“既然阿爹要留太子殿下，初荷这就安排下人备好寝房。”
沈书辞摇了摇头，暗暗忖道，这闺女啊，是真不开窍。太子倒也习惯了，笑着与沈书辞敬酒。
“小女不开窍，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无妨。”赵懿风眯眼看着杯中美酿，此时已是暮落时分，殿中已点亮了灯，杯中酒酿闪着晶莹的光，仰头，醇酒入喉，好生畅快。
“倒是初荷委屈了些，本王自小同她一起长大，对她心性虽不能说完全了解，但也知晓一二。此事虽是父皇的旨意，但皇族自几百年来便与沈府打交道，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且婚姻乃人生大事，容她好好适应也未尝不可。”
沈书辞拱手敬酒，一饮入喉，颇觉这太子十分有气度。与当今圣上相比，将来登基，必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初荷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即便没有深厚的感情，但也能相敬如宾，始终如一。
“太子乃天之骄子，能为家女作此考量，为父的确要谢过的。”起身，又是一鞠。
太子也起身，扶住了眼前的人。虽为君臣，但也是自己未来的岳父，行礼过多，到让他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两家交好，这些繁琐礼节在外人面前是要做足，但私下还是随意些好。
“沈大人能信得过本王，再好不过。”
微微颔首，看向已交代完事务回到殿中的沈初荷。身后跟着一男一女，倒不是家仆，看上去更像一家人。
来人正是沈初荷的兄弟和小妹。那兄弟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比沈初荷长些，但不及太子高。沈家二弟沈怀琛，年龄尚小，却十分沉稳，性子和沈初荷倒是有几分相似。而那矮矮小小的便是家中小妹沈妤，一双杏眸，大而圆，确是灵动万分，一张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欢快的跟在两人身后，身量看上去像似七八岁的女童。
“阿爹，妤妤今天已经完成先生教授的作业啦。”
见到沈书辞，沈妤便扑腾着小短腿跑到她身边，沈书辞早已张开双臂，一把接住了这个小女儿。甚是喜爱，捏了捏她的婴儿肥的脸颊。赵懿风在一旁，嘴角微扬，眉目间透露着温柔的看着她。
“太子哥哥，你今天真帅。”
“妤妤嘴真甜。”赵懿风嗤笑一声，被这生性活泼的沈妤逗乐了。沈初荷已走近，身旁跟着沈怀琛，向他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仅是恭敬。
“阿爹，方才听阿姐说，今日太子殿下来提亲。”沈怀琛瞥了一眼太子，声音平稳，又道，“何不把家中人聚集，一同商议。”
“正有此意。”沈书辞抱着沈妤，与沈初荷示意了一下，对沈怀琛说道，“怀琛，你去把你娘和妹妹唤来。家族那些长辈便不唤了，此事还有些细节，我们自家商量便罢。”
“是。”
沈怀琛点头，转身便退出殿中，去寻沈夫人和家妹去了。
“爹爹，太子哥哥要跟谁提亲呀。”沈妤啃了啃手指，满脸疑惑，一双大眼睛盯着太子。赵懿风又是一笑，摇摇头，将她的手从她嘴里抽出。
沈初荷垂眼，长睫在下眼睑扑朔着，打出一道阴影。她看向其他地方，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小孩子，尚且简单快乐。
“自然是你阿姐了。”沈书辞刮了下她的鼻子，随即便出现一道红印，这小孩儿的肌肤，当真细嫩得很。
“阿姐…？”她不假思索，皱了皱眉，声音糯糯的，“可是，可是…我也想嫁给太子哥哥呀。”
“傻丫头，不得胡说。”沈书辞一愣，随即笑道，真是童言无忌。忙向太子示歉，赵懿风摇摇头，揉了揉沈妤的头发，哄道，“妤妤还小，婚姻之事，尚早。”
沈初荷也是一笑，假装哄骗道，“妤妤若想嫁给太子哥哥，那阿姐便让与你，怎么样？”
“真的吗？那我要嫁给太子哥哥啦！”沈妤听到这话，手舞足蹈起来，开心的小脸都炸开了花。
赵懿风似是无奈的看着沈妤那张开心的小脸，又望向沈初荷那双明媚的眼，笑得那么恣意，又让人无法靠近。
玩笑之际，沈怀琛与沈夫人几人已经到了殿门外。走进殿中，几人碾去刚刚的调笑，正襟危坐商量起事宜。
沈夫人，乃当今圣上的胞妹，即是说公主，名唤赵子衿。本是沈府与皇室交好，便世代都有联姻的习俗。沈书辞这一辈，便是与皇室公主联姻，为了家族的兴旺，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而沈初荷这一辈，便是她与太子成婚了。
既是公主，那便是贵族的血脉，赵子衿又身为沈家家母，虽已不是豆蔻年华，却别有一番韵味，本身出身尊贵，相貌出众，气质更是雍容华贵。
此番与太子行过礼，便入了座。
“太子此番来向家女提亲，是本府的荣幸。此次授意，可是皇兄？”
“正是。”赵懿风点头，沈夫人乃自己父皇的胞妹，那便是自己的皇姑。公主虽已嫁与沈府，但身为长辈，又是当朝公主，即便他是太子，也得尊称一声长公主。
“太子心中可否已有合适的日子？”沈夫人端坐在座位上，双手置于腿上，一手抚摸腕上的镯子，透着莹莹绿光，耀眼刺目。
沈妤这下安静了许多，俯在沈书辞大腿旁，文文静静的玩头发。沈初荷眼底闪过一丝颜色，随即被平静覆盖，身旁站着沈怀琛和沈怀念，一左一右，都极为安静。
赵懿风似是一笑，敬重有礼道，“皇姑，日子尚未确定，正待回宫再与父皇商量一般。”
沈夫人听闻过后，转眼看向了沈初荷，眼神似有深意，点点头，“既是皇兄赐婚，那便早些定下罢。”
“是。”
沈初荷起身，走到沈夫人旁，缓缓蹲下，俯在她身边，轻声道，“阿娘，殿下舟车劳顿赶往沈府，赐婚事宜既已商量出一二，今日便先作罢吧。”
赵子衿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眉眼柔和，不似沈初荷的双眸那般动情勾人，温声道，“既是你的终身大事，便不可马虎。”
“阿娘不必操心，女儿与太子自有定夺。”
“今日成典，皇上赐婚，想必你也累了，带着弟弟妹妹们歇息去吧。”
“是，阿娘。”
沈书辞抱着沈妤走过来，伸手去牵沈夫人，她便起身，将手递了过去。二人便带着小妹率先出了殿中。几人目送沈老爷沈夫人出去后，这才围上沈初荷，赵懿风倒是一人坐在一旁，思索起来。
“阿姐，你真要出嫁了吗？”
此话正是沈怀琛问的，他从小便十分黏沈初荷，得知姐姐被皇上赐婚，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沈怀念从进屋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一向如此，沉默寡言，倒也不是害羞，只是不喜热闹。此刻她也望着沈初荷，眼神里多了些不明情愫，转而望向那边的太子，收回视线，继续沉默。
“阿琛，姐姐迟早都要出嫁的呀，若是姐姐走了，弟弟妹妹就拜托给你啦。”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弟弟已经长得比她高了，五官也开始变得硬朗起来，夹杂着几分稚气，又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
“阿姐，你出嫁之前，我都会保护你的。”他低着头，怏怏道，像个丢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有些沮丧，忽而又道，“不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沈初荷轻笑一声，拉起他的手，然后又拉起沈怀念的手。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点点他的鼻尖，温柔道，“阿姐不需要保护，但是你可以保护念念和妤妤，她们可是你妹妹。”
“那是自然。”
赵懿风此时走过来，双手负在身后，笑着看向比他稍矮些的沈怀琛，又看看沈初荷，嬉笑道，“你与弟弟妹妹，倒是长得不怎么像。”
沈初荷抬头，细眸微弯，笑意不减，玩笑道，“阿爹说，我是松树林里捡来的。”
“哦？”
自是知道是玩笑话，但还是疑惑了一声。饶有兴致的看着着三姊妹，竟是越看越觉得真是一点也不像。
“初荷若是捡来的，怕是不能再嫁给太子殿下了。”她伸出一只玉手，抬起一旁的茶杯，微微仰头，喝了一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懿风。
“那便问问沈大人，何处松树林，能捡到如此宝贝？”太子也跟着笑了，知她性情调皮，但却极有分寸，所以他一向喜欢与她玩笑。
“阿姐怎会是捡来的，阿姐最好了。”
沈怀琛在一旁嘟哝了一句，虽知道他们是在嬉笑罢了，但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声。沈怀念则不然，眼神又多了几分深意，靠近沈初荷身旁，细细的道，“阿姐，阿念以后若是想你，如何见得？”
“简单，我有办法。”赵懿风却在一旁插话，凑近两姐妹，露出狡黠之色。
沈初荷拉过她的手，柔柔道，“阿念不必担心，只要有通行令即可。”
几人委身凑在小桌上废话了一阵，转眼便过了一个时辰，此时已是入夜两三个时辰了，殿外的庆典已经接近尾声，沈初荷忙碌一天，日暮时分得以抽身，这才闲下来。
应付客人虽不是什么难事，但疲于繁琐，容易让人觉得无趣罢了。几人口燥了一番，已是困倦。沈初荷便领着两个弟弟妹妹入寝，安顿好后，便去寻太子了，太子在殿中榻上侧卧，微微闭目，眉宇间有些倦色。
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入目既是那双细长的眸子，眼尾上翘，细眉舒展，唇齿分明，轻声唤他，“太子殿下，我引你入寝殿。”
“有劳。”
她走在前方，与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途中两人都无声音，但也不愿打破这份静谧。便安安静静的同行了一段路。拐了几个弯，便把他带到了一处比较宁静的寝殿，推门而入，装修却是华丽而富贵的，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
她站在门边，侧身让他进门，轻声道，“太子殿下，你且住下，初荷先告退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首道，“若是有什么问题，便唤门外小厮。”
赵懿风点头，目送她离开，过了很久才将寝殿门合上。
一夜便这样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