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可知秋,一叶亦可障目,端的看你如何看。看似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但只要找到那个起点的线头,便可抽丝剥茧一顺到底。
如今这庞大的乱局,想要破解,也需得从一个小点切入。
所有人都会给自己留有退路,“命运”亦是如此。
精卫和敖璃翻阅阴阳簿的时候,很多本不该被勾去的名字都被一笔黑墨勾抹,使二人尽皆沉默。当翻到第三百九十本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名字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此人名上的墨迹若隐若现,似是要勾了去,又似乎还留有余地。而就在此时,架上一本与其他都分外不同的阴阳簿飞落至二人面前,“刷刷刷”地自己翻起了册页。
朱封黑页,精卫敖璃对视一眼——九命!
九命簿册缓缓停止,左侧漆黑的纸页映衬着三个惨白的大字,右面则以白光逐字显现其生平事迹,待到第十世时,精卫眼中闪过一抹刺痛,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猫,幺幺——现居:南穆,匀水县,三河村。
竟然如此巧合!脑中画面如走马灯般频频闪过。
不觉,已是一千年。精卫惨淡一笑。
“你怎么了?”敖璃见精卫样子有些怪异。
“无事”,精卫突然惊呼:“快看!”
九命簿册上白字缓慢升空脱离纸张束缚,在二人头顶盘旋几圈倏尔投入敖璃手中摊开的阴阳簿中,一瞬的时间就隐入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上原本若隐若现的墨迹此时也全然褪去,乌黑的笔墨方方正正地写着三个字:陈悠悠,旁边一行小字浮现——现居:南穆,匀水县,三河村。
精卫瞪目:“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敖璃一把合上手中簿册,凝色道:“怎么回事的,过去一看便知。”
敖璃和精卫赶到的时候,大水还未全部褪去,大地依旧汪洋一片。
仅凭阴阳簿上的一个名字找人是很难的,特别还是在现在这种非常时刻,即便敖璃身为龙王,有万般神力、千般变化也同样束手无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熟悉幺幺气息的精卫。然,原就神力受挫,跑了一趟天宫,又跑了一趟地府,各种劳心劳力,精卫再无力支撑人形,只得像一只乌鸦一样在空中盘旋寻找,偶尔在露出水面的树枝或房檐上落落脚。可幺幺此时气息微弱,想要找到绝非易事。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处高地上,他们找到了搁浅的陈悠悠,或者此时应当是猫幺幺。
“就是她?”敖璃问,
精卫点头,
敖璃端详着眼前这个眼睛紧闭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脸色苍白,指节因为在水中泡久了有些发皱,长得既不沉鱼,也不落雁,中等偏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拯救世界的样子。
精卫从怀里叼出乾坤袋,
“你干嘛!”敖璃睁大眼睛,他现在看见乾坤袋就发怵。
精卫给了他一个白眼,打开乾坤袋从里面叼出一根碧绿的草叶,放在敖璃手里,朝陈悠悠努努嘴,示意他帮她喂下去。
“这是什么?”
‘回春草。离开天宫前阿爹给我的恢复用的,正好现在救她命。’
敖璃点点头,有神农氏做爹就是好。手上稍稍运功,回春草便化作一道光融进了陈悠悠的身体。
‘龙王爷!龙王爷!’树下已是陈悠悠的幺幺突然激动,
‘你在兴奋个什么劲儿?’精卫一脸鄙夷,
‘龙王爷也来了吗?我想见龙王爷!’,悠悠激动得四处张望,‘他在哪?’
‘早走了!’,精卫气结,龙王有什么好稀奇的,有她这个神女在,还不够你看的?
‘啊?’悠悠表示十分失望,
‘哼---’,精卫重重呼出一口气,‘喂,笨猫。找到你的是我,拿回春草救你的还是我,你不想着谢我,在这儿一个劲儿的找龙王,他有什么好看的?’
‘比你好看!’悠悠故意扫了一眼精卫如今这身黑皮,样子嚣张,‘还谢你?如今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拜谁所赐!’
把个精卫咽的半死。
敖璃在确定幺幺的灵魂的确在陈悠悠的身体里之后就离开了。他还得去趟地府,寻这具身体的原主。
若是赶得上,事情便好办了,只需要将其从阴间领回还入身体,让陈悠悠继续活下去即可;可若是赶不上,陈悠悠已然投胎转世,那么......敖璃眼眸微沉,他还得去查一查这九命的命数。
远处的天边乌云滚滚,似是又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精卫眯眯双眼,这是她和敖璃约好的,若是陈悠悠尚在,便是晴空万里,而现在这般情形,看来是已经重新转世了。低头看向树下懵懂无知的笨猫儿,精卫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自从从阴阳簿上看到那个名字开始,她的心就一直是乱的。她自是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苦海,就此结束这糟糕的命运,可同时也在害怕,这十世天罚一结束,她便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不甘么?再不用记起那段时间,不好么?
‘喂,精卫,你在发什么呆啊?快些下来,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去’,悠悠朝着树上的鸟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一些,
精卫飞身下来落在她的肩头,
千年前未能阻你堕入深渊,千年后定要护你一世周全......
‘精卫你能别盯着我了吗?能不能找找地方避雨?你再盯着我看我也变不出个房子来’,悠悠环顾这只剩断枝残垣的平坦大地,一脸的发愁。
回过神来的精卫伸出一边翅膀朝先前不远处跑出来的破庙指了指,‘那’。
‘嗯?那不是那座破庙吗?’
‘嗯’,
‘你不是说我现在是妖,不能呆在庙里?’
‘我骗你的。你现在是人,超级普通的那种——人。’
悠悠:......,‘你给我站住!’
‘我是小猫儿,突然变成人;
大水刚过境,路上全是鱼;
一步捡一条,肚皮填饱饱;
......’
雨过天晴,天边绽出一道彩虹,
小道上,树枝下,一个小女孩正同手同脚,四肢僵硬地走路,
‘你这念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类一样走路?’落在树枝上的精卫不住地翻着白眼,
‘我也想啊!’悠悠抱怨道,‘可这两脚走路也太难了,而且这人的四肢也太僵硬了’,
‘小姑娘的身体你都嫌僵硬,要是生在个大男人身上,你岂不是只能僵在地上了?’精卫再次华丽丽地翻了一个白眼,嘲讽到,
悠悠泄气地沉下了肩膀,‘我太难了’,又撇撇嘴盯着不远处一条被洪水留在岸上的鲤鱼,‘喂,精卫,那边的鱼我真的不能吃吗?’
‘不能!’
‘可是人也吃鱼的呀’,
‘人可不吃生鱼’,
‘谁说的,我以前可还见过饭馆里有人专门点鱼生吃呢!’
‘你要能把它做成鱼生我就让你吃’,
悠悠:.......
‘那我们...吃烤鱼?’悠悠小心翼翼地说,
‘别跟我提烤!’精卫突然炸毛。
一连训练了半日,变成陈悠悠的幺幺才勉强能像个人一样的走路,其间各种“辛酸苦楚”只有悠悠自己知道,期间多少白眼翻出天际连精卫自己也不知道。
显然,精卫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神仙,她傲娇毒舌、她任性爱闹、她没有耐心;但她也是一个善良的神女,重感情、重义气、也重承诺。幺幺本就与她有一百年的交情,更何况现在她还知道了她原本是谁。所以即使此刻训练悠悠走路感觉已经把她积攒了一千年的耐心都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依旧还是会看着她、教她;即使未来的路并不平坦,她也会依旧守在她身边,时时提点着她,照顾着她,并努力让她活成一个真正的人。
大水几乎毁灭了这座小小的村庄。悠悠凭着记忆在残破的大地一步一个脚印,不知是不是陈悠悠残存的感情作祟,她很想找到王氏。悠悠心想,哪怕只是找到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她也得替原本得陈悠悠安葬了她娘。可是没有,这个地方没有人,安静的可怕,也干净的可怕。
也许是人壳猫心的缘故,悠悠的鼻子很灵敏,即使经过大水洗刷,她依旧可以闻到那些微的属于原本那间并不怎么好看、牢固的小土屋的气味,她就这么循着这若隐若现的气味一路寻去,然后,遇见了一个人。
这是悠悠这么些天来遇见的第一个人。
这是个中年的男子,着一件棕色广袖长袍,目测刚过而立的样子,走近些,能看见嘴唇上密密的有些胡须,下巴上也蓄了些。他就那么无措地站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看上去很悲伤。
待到再走近些,悠悠惊奇的发现,此人眉眼之间竟与她十分相似。
那人也是一愣,
他说他叫陈遥,字远道。
悠悠困惑,精卫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