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和马飞很成功地拦截了皮卡。
他们趁没有人走动，把皮卡又拖进了地下室。但这一回，是地下室里的一间小黑屋子。上回，虽是地下室，但有几扇半露出地面的窗子，多多少少还有点儿亮光，而这一回，那小屋子里却没有一丝亮光。
一股浓烈的霉味。
“你又说我弟是没有桶底的水桶了！”马强说。
“是当着很多人很多人的面说的！”马飞说。
“你说怎么办吧？”马强说。
“我……我没有钱……”皮卡要哭了。
“没有钱？没有钱还敢说我弟是没有桶底的水桶？”黑暗里，马强的声音嗡嗡响。
“我是……我是替李老师说的。”皮卡说。
“好一个小屁虫！”马强说，“你怎么知道李老师要说这句话。”
“我知道。李老师肯定想说这句话来的，可李老师没有说。”皮卡说。
“今天，你就甭想回去了，你就在这小黑屋里过夜吧。”马强说。
“不，不！……”皮卡哭了，“我给你钱。”
“你没有钱。”马强说。
“我……我写欠条……”皮卡说。
“给多少？”马强问。
“你说给多少就给多少……”皮卡在黑暗里颤抖着。
“你小子倒很大方。你能给多少吧！”马强问。
皮卡想了想：“我把压岁钱都给你。”
“那是多少？”马强问。
“本来有六百块钱的，都用掉了。买飞机用了一百二十二块，买溜冰鞋用了三百四十块，买羊肉串……”皮卡想了想说，“一共用了三十五块……”
马强很不耐烦：“别给我说这些啰唆账。说！到底还剩多少？”
“一百二十块。”皮卡说。
马强说：“不行，你要赔我弟弟一百五十块。”
皮卡说：“我跟我爸要……”他只想早点儿离开这小黑屋。
马飞说：“哥，我要撒尿……”
“撒呗！”马强有点儿恼火。
“在哪儿？”马飞问。
“什么在哪儿？就在这里！”
马飞疑惑着。
马强听了一阵，没有听见马飞的尿声，大声说：“就在这儿撒！”
马强的声音刚落，黑暗里就响起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马强小声地说了一句：“真是一个没有桶底的水桶！”
黑暗中皮卡叫了起来：“你也说了！你也说了！……”
马强说：“你给我闭嘴！我说可以，因为他是我弟弟！”
皮卡本来想说：“他是我同学！”但转念一想这个理由远不如马强的理由，也就没有说。
本来，皮卡给马强写一张欠条，就完事了，但马强觉得今天这事玩得有点儿太简单了。就这么一抓一放，都没有一点儿周折，这也太没有意思了。
马强说：“就光赔这么点儿钱，也太便宜你了！你小子可是第二次侮辱我弟弟，就这么放你走，你下回还要说我弟弟是没有桶底的水桶，肯定的！”
黑暗中，马强抓住马飞的手，对皮卡说：“对不起了，你就在这小黑屋里多待一会儿吧。”说着，拉起马飞的手，走出了小黑屋子，并随手将门关上了。
像挨了一刀一样，皮卡哇的一声哭了，并疯了一般扑向门，双手抓住门把使劲摇动着，门那边，马强和马飞却也死死抓住门把，皮卡再用力，门也纹丝不动。
皮卡可怜巴巴地说：“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钱！我给你们很多很多钱！放了我吧！我要回家！我再也不敢说没有桶底的水桶了……”
马强说：“你不要以为钱是万能的！”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小铁棍，往门把里一插，把门别上了。
皮卡还在一个劲地央求他们。
“你就等着路过的人给你开门吧！”说完，马强拉起马飞的手，嗵嗵嗵嗵地走了。他们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大。
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一个半明半暗的地方待着。
皮卡绝望了！
皮卡顺着门瘫坐在地上，恐惧占领了他全部身心。他像一只小鸡掉在了冰窟窿里，浑身发抖。
他闭起了眼睛。
皮卡害怕黑暗。
他总觉得黑暗里潜伏着什么东西。每当夜晚来临，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想象。而所有这些想象都是让他害怕的。他不想让自己去想象黑暗里潜伏着的那些也许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可是他根本无法阻止自己的想象。
在油麻地时，每天傍晚，当放鸭的人开始赶着鸭群往家走时，当一些母亲在呼唤还在远处玩耍的孩子回家时，当在竹林里觅食的鸡开始走向鸡栏时，皮卡知道，黑暗马上就要走来了。
他会故意站在远处的水塘边，挑战性地眺望远处正在暗淡下来的田野。他想表示一下他的胆量，他的勇敢。可是，黑暗真的来临时，他就会赶紧跑回家中，跑到奶奶和姑姑们的身旁，并紧紧地贴着她们的身体。
如果晚上粥喝多了，夜里要撒尿，皮卡一定会叫：“灯！灯！”其中一个姑姑就会把灯打开，并起身陪着皮卡上厕所。
油麻地一带的人家，厕所都设在屋外，夜里撒尿，必须打开门跑到外面去完成。冬天实在太冷时，有些人家就会在屋里放一个马桶。因为尿有骚味，春、夏、秋三季就不会再把马桶拿进屋里。
皮卡四周岁过后，爷爷说：“皮卡夜里再要撒尿，可以自己开门到外面上厕所了，不应当再由姑姑们陪着了。”
皮卡哪里敢夜间到外面上厕所，宁愿憋着，即使尿床也不会下床开门去外面上厕所的。
奶奶说：“还是让姑姑们陪他出去吧。”
爷爷不同意：“得锻炼锻炼他的胆量。”
皮卡被尿憋着，在床上滚来滚去，还哼哼唧唧的，弄得谁都没法睡觉。奶奶对姑姑们说：“你们哪一个，还是陪他出去一趟吧。”
在与北京通话时，爷爷向爸爸说到了这个问题，爸爸在电话里说：“这个问题好解决，找一个大可口可乐的瓶子，就让皮卡用它解小便，解完了，瓶盖一拧，啥气味也没有。”
爷爷放下电话后，说：“这是什么主意，亏他还是个大学教授！”
奶奶说：“他小时更没出息，夜里不敢起来上厕所，侧过身子冲着墙尿，尿就流到床下，尿了一两年，家里人都不知道，总觉得家里有股骚味，后来才发现床下的地上都是湿的……”
但爸爸的这个主意还是被接受了。
有一天，邻居阿旺大爷在地里刚刚干完活，说是口渴，到奶奶家找口水喝，进了屋，一眼看到了皮卡撒尿的可口可乐瓶子，见里面还有大半瓶，以为是还没有喝完的可口可乐，拿起瓶子就拧盖子，幸亏奶奶看到了，一把夺过来，赶紧把盖子拧上摔到了外面的菜园里。
阿旺大爷不明白：“还有大半瓶，怎么就摔到外面去了呢！”
奶奶就一个劲地笑。
晚上，奶奶把这事告诉爷爷和姑姑们，一个个笑得差点儿没钻到桌肚下。
皮卡也笑。
爷爷突然把脸一板：“不行，从此以后，皮卡夜里再要撒尿，必须自己开门到外面厕所去撒！”
在全家人的鼓励下，皮卡终于在一天深夜打开了门——
他是闭着双眼，跌跌撞撞地走出门的。他根本就没有去厕所，在门前的大树下就撒了。
但全家人还是很激动，因为皮卡毕竟敢走进黑暗了。他们并不知道，皮卡是闭着眼睛走进黑暗的，又是闭着眼睛摸索着走回屋子的。
皮卡根本不敢向黑暗看一眼。
但后来，爷爷奶奶他们还是放弃“夜里皮卡必须自己上厕所”的念头了，因为皮卡在一天夜里，竟然闭着眼睛把一泡尿通通尿到了外面的一口酱油缸里。发现这一点的是大姑。她一直在细心地听着皮卡出门撒尿的动静。听着听着，她纳闷起来：皮卡把尿撒到了哪里？怎么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呢？突然想起了酱油缸，立马翻身下床，冲出门外一看，皮卡正抬起腹部，身子后仰着，在往酱油缸里撒尿呢！等大姑叫了一声“皮卡”，皮卡的尿已近尾声了。
大姑抱着皮卡回到屋里，把他将尿撒到了酱油缸里的事一说，一家人又好气又好笑。
从此，爷爷奶奶和姑姑们再也不要求皮卡独自一人走进黑暗撒尿了……
现在，皮卡面临的又是那番黑暗。
皮卡甚至都哭不出声了。他蜷缩着，只是在喉咙里呜咽着。
马强和马飞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小黑屋的门口。
马飞听到了皮卡的呜咽声，轻声说：“哥，我们把他放了吧……”
马强说：“他说你是没有桶底的水桶，你忘啦？”
“这句话是李老师说的。”
“他也说了！他就是不能说！”
过了一会儿，马飞又说道：“哥，我们把皮卡放了吧……”
马强说：“那我把他放出来，把你关进去！”
马飞一听这句话，立即哗啦哗啦地撒尿了。
马强恼火地说：“你就是一个没有桶底的水桶，皮卡这小子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说完，走上前去，一把抽去插在门把上的铁棍，推了推门：“好了，你可以回家了！记住，欠我们一百五十块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