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这身新的装扮,温长宁还是分外欢喜的,
毕竟都只是几岁的孩子,对着这些软乎乎的软银很是欢喜。
只是高门大墙,绿瓦赤门,四角天空里的孩子,却也是比其余摇着父母衣角喊着糖吃的孩子们要成熟上些许。
温长宁一直记得兄长临行前对她说的话,兄长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长衫上是茂林修竹,腰间还挂着竹笛,翩然佳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温润的眉眼里带着的是她不懂的冰寒。
他抚着她的发。
逆着光,她只能瞧见兄长微冷的眉眼和皱起了的衣角。
他压了压她成了髻的软发,温声的说:“阿宁,在这府里除了父亲,还有你身边那个叫芷心的丫鬟,不要再相信任何人,知道吗。”
阿宁如今还记得兄长目光停留在她身后的赤墙绿瓦,小桥流水上,目光是她未曾见过的迷离与苍凉。
她觉得,兄长看的不是庭院,而是一个有着獠牙与粉面怪物的洞穴。仿佛再往前深入几分,就必将尸骨无存。
阿宁记得,当时她软软的应了兄长一句“好”。
那天的日头不胜,可那些混着青衫的光华,总是会卷着几分思念,滚热在她的梦里,让她的心肺都烧灼起来,不得安宁。
或许是梦,或许是真。
只有当时兄长的目光,总在她的眼前。
晃来晃去,却让她在生寒思念的夜里,得到少有的安适。
兄长当初说了芷心,可同是在她身边的芷银,兄长却是一直未提。或许兄长是提了的,他将芷银与这所谓庭院深深里的阴暗都混为了一潭。
庭院深深,像是幽潭。面上平静,内里却不知搅扰着多少的浑水,不知道滚着多少的泥沙,是否一失足落下去,就会糊了一脸的泥沙,屏住呼吸,然后漂浮在深潭里。
或者就是在这深潭里,被里面不知怎的活着的粉面怪物啃咬一个干净,最后只留下一片浮起的衣角,在日头下闪着银色的光。
忽的,风扬起,卷着外方开的盛的桃花入了室内,卷着到了案几上。
乌黑的案几面,粉白的桃花片,倒是极美的一幅盛景。
盛景。
她忽的就忆起那样一双眸子。
似是含着整个京都的风雪与桃花,深沉却带着桃花夭夭的灿烂,像是谪仙,又像是一只懒懒依偎在桃林里,翩然桃花间的桃花姬。
纵然霜雪在身,却不染风尘。
“父亲可是同意顾渺做我的伴读了?”对着光滑可鉴的铜镜,温长宁拨动着自己鬓发间坠着的蝴蝶坠子,似是无意中问起了芷银。
芷银最近却是有些不老实了。
平日里虽说是懒散了些,却到底也应着她的话,最近却是有些晃了神般,做事也总是错着,目光也是几分的迷离。
“是的,小姐。老爷已经同意顾公子入府做小姐的伴读了。”芷银愣了会儿神,瞧见温长宁在铜镜里瞧着她,便笑了笑,开始说着话,把适才拢发的象牙梳子放进了刻了翠竹小林的小柜子里,末了她又是笑着补上了一句:“听说老爷对于顾公子的才华很是满意呢。”
“哦?”温长宁透过铜镜,看着芷银笑着的眉眼。日头渐起,光线灼人,透过铜镜折射到了芷银的一头青丝上,如金光灿然。
对着这样与往日不同的芷银,温长宁却又是多瞧了一眼。
她的目光微浅,神情却是停顿了些。仿佛若有所思,琥珀色的眸子瞧着似乎也比着往日深了一些。
或许不止是今日,变化总是量变到质变的。
芷银的变化细水流长,只是这细水在今日极为显眼罢了。
芷银感受着温长宁的视线,却是须臾低了头不再言语,仿佛有着真实存在的心虚。
日头有些盛,可芷银只觉得身上泛着寒,背上也生了细细密密的汗来。
*
“小姐这水还是温着的呢。”言语之间,适才外出了的芷心挑开帘子,外方的日头也随着挑了帘子而出的缝隙滚了进来,照着一室的亮来。
那些低等的丫鬟踩着光,低着头捧着洗漱的用具一一的进了来。
芷心到了铜镜边,才是知觉了如木头一般站着的芷银。心里更是明白芷银怕又是说错了什么言语,叫小姐不欢喜了。
“芷银你先出去吧,我瞧着小姐小厨房里炖着的粥水也差不多了。”芷心笑着,忙把愣着神的芷银笑赶了出去。
芷心是一贯会笑的,玲珑心思也不知道比芷银多了多少窍。
室内洗漱完之后,温长宁透光看着自己手腕间的珊瑚手串,却忽的开了口:“芷银今日仿佛很不对劲。”
温长宁的尾梢微平,眉眼也有些冷淡。
虽是年纪未大,可在这府中,温长宁对于下人之间的心思也是有些了解的。
芷银和芷心一样是跟了她许久的大丫鬟。自从母亲西走了之后,这两个丫头便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仿若从未有过二心。
可兄长的话仍然会在她的心间缭绕,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