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消散了不少,日头渐起,那些落在屋檐上的落雪便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的落在地上,砸在石板上成了一朵花儿,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像是计时水滴的落下,也像是经久未融积雪的穿石之声。
不知道听了多少声化雪的声响,顾缈靠在巷子里的小身板也有点僵硬了起来,背处更是有些浅淡的痛意,密密麻麻的,像是有着无数的蚂蚁啃咬游走一般。
顾缈仿若未觉,只是微敛的眉眼几分深沉,仿佛陷入了一场惊梦之中。
他看着周遭的一切,有些迷蒙。记忆像是碎片,好像怎样都无从粘连,他怎样都不可把这些碎片拼接着他所想要知道的结局。
可他总有一种念想,觉得一切都是那般的熟稔。仿佛是重新来过一般,思及此,他眉梢稍微舒展了些许,一切的熟稔仿佛都成了可以化解了的迷局。顾缈看着自己指尖仍留的点点残血,竟是笑开了来。
他好似,得到了些什么了不得机缘。
人生一次而已,纵使再谋算,他却也不曾念过竟是还有可能在重来一番。重来啊,他看着自己染着些许泥泞的掌心纹路,思绪却是纷扰缭乱。
他看着指尖的泥泞泛着一些血色,似乎有是当初那个带着血腥味的月夜,彻骨的寒。冷剑反衬着的,是他带着恨意的一双眼。
月光下那人的白袍纤尘不染,饮着一壶雪水梅酒。
只剩下一只寒鸦,从枝丫飞而过,羽翼所过之处,都生了血痕。
他记得很多,却也忘了很多。
一切都是模糊的印象,仿佛分不清何为前世,何做今生。
也就是适才,他恍然中感觉这些景象仿若都是似曾相识。那么自己当真就是,有了那重来一次的机缘了吗。
恍惚间,他仿佛又念起来那散着檀香味道的佛寺古刹。两旁的古木枝繁叶茂,月光如水,从遮挡的叶子中渗透过来,耳边还是那所谓主持的一句:“人生不过而已,施主放下才是”
而他是如何做的,不过还是冷剑一挥,却只是挥落了主持的袈裟。道貌岸然之人,哪里值得在这等佛刹做着所谓修行,行着所谓赎罪一事。
那些作孽,又怎的只是这些所谓的日夜焚香祷告,再说上这样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可以了结了的?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什么得道高僧,他必定会在那些佛语从这蛇口说出来之前,让这位高僧,得到自己赢得的苦痛与折磨。
他越是这么想着,关于之前的仇恨却是越发的清楚了起来。
顾缈抬眸望了一眼天边似有似无的日光璀璨,又是闭上眼睛任由日光抖落两眼金黄。
原来,可以相随两世,如跗骨之蛆的,除却所谓爱,便就是这彻骨冲天的恨意了。
他似乎还想再想着些什么,本只是一些散碎的记忆竟是渐渐的聚合成了一片,他几乎就要窥见到所有的可能,把这些线索和片段凝结到一起来。可偏生在这个时候,他又仿若是进入了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曾记得。
再度睁开眼,日头已经消下去了不少,除了额上汗水的浸湿,他几乎并不知晓适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他自己又想起来了什么。
终归,他仍是不可把前生种种串联而起。
不过,他到底知晓了机缘。
这,便是一个极好的开始。至于那些人,什么得道高僧,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都会如同前生一般,一步一步,让他们都付出该付出的代价。
“顾缈?”恍然听得一声唤,顾缈回眸,瞧见的是陈意一双染了笑的眸子。
“你就先好生的待在这儿,照着我给你听得话本子演着就是了。我瞧见那温小姐的马车已经向着这边赶着来了。”陈意不疾不徐的说着,仿若一切都已在握一般。
“温...”眉梢微皱,几分冷然。须臾顾缈却是笑了起来,如梦似幻。
“..竟是宁儿吗?”顾缈头一斜,彻底的靠在了身后巷子上。巷子的石壁上生了一些青苔,骤然一靠,带着些许的冰凉意味。
他心下怅然,重来一世啊,原来,他竟是如此受的了上天的馈赠吗。
前生所做之事,他无后悔。纵然最终他与长宁,..一生怨怼,可天下为棋,瞬息抬手,便都是人命,是妖红的血。
可这般重来一次,他却终究不想如此。
一生怨怼,孤枕难眠的夜里,听着沙漏声,他无数次的告诫自己无须后悔。可当真重来,他又是怎的,怎的会放手?
终归啊,那些什么话,都是冠冕堂皇骗着自己的借口之言罢了。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鲜活的跳动。
仿佛,这天也并不是那般的暗淡,总归还是会有一丝光亮,挣脱云层,逃离出来,落在他的肩头。
一切,总归还有可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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