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看着他：“你辛苦了。”
燕羿风看上去依旧精力充沛，毫无倦意：“没事，我不辛苦。辛苦的是工匠们。”
云锦点点头，便再无话了。
心思各异，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只能站在原地，任着往昔的和谐、默契渐渐远去。
胡走游飞的山风，将火把吹得摇曳作响。乌云漂浮，遮盖了月的一角，夜色变得越加深沉。
“云锦，你知道这把火是谁放的。”
燕羿风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来的路上，翠儿已经跟我说了，是叶绍天。”
燕羿风早已经从焰盟得到了消息：“我本以为是无双门的手笔，哪知竟是小侯爷叶绍天。我都不记得我有得罪过他的地方。他这么一闹事，真是让我莫名其妙。”
云锦想了想，说：“也许是我吧。为了苏姐姐，我曾与钱老太太有过冲突。接手醉欢楼之后，他一直想要醉欢楼继续为他提供情报，被我拒绝了几次。也许是恼羞成怒了。”
说得云淡风轻，可眉梢眼角纠结的怒火，显露了与往日不同的冷傲气息。她似乎心里已然有了决定。
燕羿风沉吟：“这件事，你希望怎么处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会在你身边。无论是银子，还是办事的人，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给你。”
燕羿风就是这样，给予云锦最大的平等。他们的关系不是谁控制着谁，谁依赖着谁，而是并肩站在一起，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行。
如果说凌少卿让云锦觉得安心，那么燕羿风则是让云锦觉得没有任何的负担和压力。
“好。”
金哥站在一片破败的瓦砾堆里茫然四顾。
这里，是小全生命的最后一站。地面上的泥土还带着温热，土质有些发黑，轻微的血腥味在鼻尖处飘飘荡荡。
过往的一切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闪回。欢笑、泪水，伴随着共同成长的足迹。金哥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但眼前的景象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老丁告诉大家，他将玻璃埋在了地底。于是，除了拆除之外，更重要的，是挖掘。
金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脱下手套，伸出手，轻轻地着泥土。
这是与兄弟最后的告别。
他小心地徒手将一捧又一捧的泥土松开，整齐地安置在一旁。很快，被布包裹着的玻璃渐渐露出了一角。
布被血沁透，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金哥的手颤抖着，眼泪又再度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泪水是透明的忧伤。一点一滴，汇聚成汪洋大海，将整颗心吞没。
心如刀割。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不会随着时间湮灭，注定要成为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锐利的隐痛。
小心，而又郑重地解开布包，像是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满眼的流云霓彩。
干净、透明的玻璃，变得暗沉，不透光，看上去更为质朴、厚重。内里，不规则地长出了针眼般大小的气泡，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呼吸，在跳动。
光滑如初的表面，没有一丝裂隙，却沁出了丝丝缕缕的红色。
那抹红，春红争艳般灿美，仿佛在缓缓流动，缓缓游移。透着灵动的气韵，似雾非雾，似花非花，让人目眩神迷。
玻璃再美，却永远及不上琉璃。只因为缺少了一份端庄，以及那独一无二的，可以穿透岁月的美丽。
金哥咧开嘴，笑了。可那笑容却比哭更难看。
“小全，你看见了吗？是琉璃，是琉璃。我们成功了，成功了。这是用你的命换来的……”
琉璃。
它经过了烈火的试炼，被鲜血滋润着。有火精的阳刚之气外露，又有水精的阴柔之气暗藏，是生死相交、阴阳造化所能达到的极致。
金哥伸手轻轻地触摸，有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与他指尖相对的一丝红色，竟然爆开了一朵花。
金哥喃喃地：“小全，你在的，我知道你在的……”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金哥瞬间清醒过来。琉璃，是老丁冒着生命危险保住的，是小全的鲜血浇灌而成的。
金哥伏在地上，马上手脚并用，不停地刨着其余方位的土。一个个布包被挖了出来，打开之后，发现，沾上小全鲜血的玻璃，竟奇迹般地全部炼成了琉璃。
它们皆是红色。有的浓重，如同海棠灿霞；有的清浅，犹如春日桃花。那纯净温润的高贵气度，能与星月争辉。
工匠们停下手里的活计，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围绕在金哥身边。人人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琉璃，世间至宝。可是与生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工匠们的举动，很快引起了燕羿风的注意：“那边好像不太对劲，我们过去看看。”
云锦没有异议，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月上中天。
只见铺满一地的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公主。”
金哥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云锦身上，他的手里，捧着一支如意：“这是小全、石头和我亲手做出来的，为了庆贺您的生辰。”
云锦接过。
琉璃如意，手柄扁平，有着极为流畅的弧度。首端，是凤凰纹样。尾端，是一朵硕大的灵芝。
金哥忍着泪，继续说着：“冷却和烧制是我和石头做的，原料的配置和定型，是小全负责。老丁叔教过的，他全部都记得。他说他最敬佩的人是陆先生，最感激的人是公主。是公主为他推开了一扇门，让他看见了世界的多姿多彩。他还说，公主高贵又美好，整个连国，除了您，没人配得上凤凰了。”
云锦紧紧地握着如意，指甲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印痕。
如意的手柄染成了淡淡的橘色，首尾的凤凰和灵芝，红得好似朱砂一般，烈烈地灼痛着云锦的眼。
“我很喜欢。谢谢你们。这柄如意，就叫做永生吧。生生无穷，永不相忘。”
泪水溅落在琉璃上，碎出一朵朵小小的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