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冯太后这句话在云锦耳边来来回回地回旋,是啊,有些事情,是应该拿出勇气,快刀斩乱麻。
“祖母。”云锦一咬牙,上前两步,直直地跪在冯太后跟前。
冯太后惊诧莫名:“你这孩子,这又是在做什么?”
云锦也不说话,她先是解下腰间的孔雀开屏腰带,然后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金簪,以簪子尖尖的那一头轻挑腰带侧面的金线。金线缝得又密又实,云锦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破坏了里头的东西。
冯太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看着她。
云锦双手将已经破开的腰带呈上,面上十分严肃:“祖母,您请看。”
漏壶低低的声响,才让人惊觉时间的流逝。
“锦儿,东西是哪里来的?”
“回祖母,这份卷宗是由卫广大人亲手交给他的长子卫清风,卫清风后来进了府,交给了我。”
“卫清风?”冯太后沉吟片刻:“那个刺杀你的月白,与他是什么关系?还有你查实过他的身份吗?”
冯太后果然慧眼如炬,云锦越发谨慎,生怕说错一句话:“月白是清风的亲弟弟。卫广大人身亡后,清风因手里有这些卷宗,四处被追杀,以致于兄弟失散。后来,机缘巧合,清风投靠到我的府邸里,便将卷宗交给我。祖母您看,卫清风手上有卫广大人的印鉴,一枚卫大人留下的血指印,还有一封卫广大人亲笔所写的书信。”
“这些都是可以作假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个局,想借你的手来除掉某些人?何况月白是刺杀你的凶手,怎么可以轻易相信?”
云锦一愣,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些。她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记忆,坚定地说:“卫广大人用生命来保护真相,清风也是一样,至于月白,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祖母您若是有疑问,可以派人去查证。”
“与千凌江水道案有关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即便去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
云锦有些急了,这些卷宗定然是真的,不然那些人为什么宁愿冒着大风险也要把陶城公主给杀了。
难道真相变成了谎言,谎言倒是成了真相?
冯太后很淡定:“卫清风,他在哪?”
“他死了。”
“锦儿,你为什么要把卷宗交给祖母?”
“锦儿相信您!”
云锦抬头直视冯太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都是真挚的孺慕之情。
“当年的案子算是已经了结,这份卷宗一出,会掀起多大一场腥风血雨,你想过吗?”
“锦儿知道。正是因为不想看到有人再为此而流血送命,所以请求祖母的恩典,让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追究了。我不想瞒着祖母,我利用这些卷宗做了些不好的事,这一次受伤,多少与之有关。”
冯太后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什么不好的事?”
“我要挟别人来着。现在回想,别人的错处自然有律法来惩处,我利用别人的错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光彩。”
“那你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
“可是你差点为这个送了命,就这么放过那些作恶的人,你甘心吗?”
“祖母,您是最了解锦儿的,我向来是脾气暴躁,眦睚必报的,我也有气、我也有恨,但是我有错在先。这件事如果追究下去,必定会伤害、牵连许多无辜的人,我不忍心。受伤之后,命悬一线,生死之间,我领悟到了有时候太过执着也许不是好事,试着放开手,试着退一步,也许会海阔天空。”
冯太后久久地凝视着云锦,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终于,她紧拧的眉头舒展开来,带着笑意:“锦儿,你能这样想,祖母很欣慰。”
云锦眼睛一亮:“祖母,您是相信这些卷宗是真的了?”
“锦儿作保,祖母自然是信的。何况卫广大人那一手簪花小楷天下知名,祖母怎么会认不出来?”
还有隐秘的内情,冯太后并未告知云锦。每一位御封的钦差,都有一套密符,在奏折、卷宗上加印,以防假冒。除了核心的几个人物,不会有别人知晓。
云锦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满:“那您刚刚又说是假的。”
冯太后笑了:“跟你说的那些话,只是想提醒你,凡事多长个心眼,没有什么人是能绝对信任的。”
“个个心眼都那么多,就我笨。”
声音很低,冯太后还是听见了,她伸手将云锦耳旁的碎发挽上,语重心长地说:“能够信任别人,是件好事。只是一定要看清,那个人,是不是值得你去信任。”
“是,锦儿知道了。那祖母,您是答应了?”
冯太后缓缓地摇头:“锦儿,你的心是好的。可事情发生了,我们就要面对,总要有人为此负责,不可以当它不存在的。”
“可是祖母……”
冯太后挥手打断云锦的话:“锦儿,季钦一门五十四口人,难道就白白死了么?还有卫广,卫清风呢?”
云锦沉默了。是啊,她当初只是想着自己既然继承了陶城公主的一切,就必须尽可能地保全她的亲人,哪怕这些亲人曾经向她举起过屠刀,她也始终无法狠下心肠。就这样,而忽略了许多已经为此失去生命的无辜的人,谁来还他们一个公道
“是锦儿思虑不周,一切全凭祖母做主。”
直到此时,冯太后方才伸手扶起云锦,替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和声说:“锦儿,祖母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还年轻,你不知道,善良有时候也是一种残忍。祖母只能答应你,我会将事情的影响压制在最小的范围里。”
云锦垂下头,低低地应着:“是,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