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醉欢楼有几分荒凉。
门窗紧闭，满目灰黄。
醒时同，醉后各分散。
无论多么盛大的排场总会有结束的一天，看枯叶飘零，繁华落尽。
媚阁。
红漆兰花窗格蒙上浅浅的一层灰；残花败叶随处散落，迎面而来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气息。
云锦皱眉，不满：“苏姐姐到底是太宠着你们了，才几日的功夫，媚阁就变得这样荒芜。”
翠儿环顾四周，然后垂头，嗫嗫嚅嚅：“是奴婢的过错。”
云锦对翠儿遮遮掩掩的态度十分厌烦，来的路上她就一直沉默不语，云锦问，她也咬紧牙关不开口。
云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伸手捏着翠儿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厉声逼问：“苏姐姐她……死了？”
一道泪线顺着翠儿眼角滑落，她心知无法再隐瞒，艰难地点了点头。
“年前我见她，还好好的。她到底怎么死的？”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姑娘她，必是去了的……”
云锦怒容满面，这算是什么回答？
不知道？那又怎么能确定她已经死了？
手上的力道加重：“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总得有个说法。或者苏姐姐根本就好端端的，是你这婢子在胡说八道。”
“奴婢不是乱说的。奴婢是怕说了公主您不会相信……”
不但不相信，反而还会把姑娘当成妖孽。
“说。”
翠儿把心一横：“我家姑娘有一盏命灯，灯火亮，人就在。灯火灭，人必亡。”
“灯灭了？”
瞧着翠儿哀哀欲绝，不像作假。
“七天前就灭了。”
颓然地松开手，云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那样美丽的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七天，意味着尘埃落定了。
她像是最后一片树叶，离开枝头的那一霎，是不舍，是留恋，又或许是解脱。
她又像是最后一个音符，终结乐章的那一刻，是休止，是散场，又或许是另一个开始。
翠儿见云锦不说话，以为她不信，便心急火燎地解释：“公主您相信我，我不敢骗您，我说的都是真话。”
云锦信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云锦本身就是匪夷所思。
鼻尖酸楚，喉头发紧：“苏姐姐的后事，安排好了？”
翠儿缓缓地摇摇头：“人走茶凉。她们都在争，哪里还顾得上姑娘的后事。”
听翠儿的话，云锦以为是苏宛若的娘家或者婆家前来闹事，脸色一沉，冷声道：“翠儿你带路，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牛鬼蛇神，敢在苏姐姐这里放肆。”
湘妃竹帘高挂，纤细的竹篾条透着光，内里人影灼灼。
“醉欢十二楼，论资历，当属点墨姐姐最深；论聪慧，非素秋姐姐莫属；论沉稳，自然谁也比不上青衣姐姐。我们莫城醉欢楼，每年赚下的银子最多，收集消息最快，所以小妹认为，要做楼主，手段能力更为重要。”
“娉婷妹妹的意思，你便是那能力超群之人？”
“既然是素秋姐姐发了话，小妹便厚着脸皮认下吧。”
“哼，你倒是会顺杆子爬。”
“素秋姐姐说笑了。醉欢楼是宛若姐姐一手创下，若能在小妹手里发扬光大，也算是报答了当初宛若姐姐对我的救命之恩。相信宛若姐姐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十二主事，人人皆有资格接任楼主，无论是谁，必定尽心尽力。娉婷妹妹似乎高兴得太早。”
云锦心下震惊。
有人说，妓女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温柔乡里的陷阱，最容易乱人心智，让人失去防备。
所以醉欢楼不但是艳名远播的烟花之地，更是一张收集、买卖情报消息的巨大网络。
苏宛若是个奇女子。
她的生命可谓是大起大落，是什么样的心性坚持她走到最后？
她还有什么秘密不为人知？
“翠儿，通传吧。”
“是，公主。”
翠儿拖长音：“陶城公主驾到。”
屋内众人被翠儿这一声惊到，不约而同地转头，循声而望。
云锦被翠儿虚扶着手臂，走至主位坐下，眼神带着锋芒，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十二个女子，燕瘦环肥，素衣银饰，十分简洁。
云锦不言，众女子不语，两方人马就这样对峙着。
终于，一位带着成熟风韵的女子走到云锦跟前，缓缓行礼：“点墨拜见公主。”
“点墨姑娘免礼。”
位尊者的端庄矜持。
其余女子见势，亦异口同声地：“拜见公主。”
能得苏宛若重用，必有过人之处。何况醉欢楼的消息灵通，云锦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
“各位免礼。本公主听闻苏姐姐噩耗，很难过。今日过来，为苏姐姐尽尽心。媚阁乃是苏姐姐旧居，本该庄重肃穆才是，缘何各位在此高声喧哗？实在是不敬！”
点墨恭敬地：“公主教训得是，小女子们无地自容。”
看似柔软，实则强硬，截住了云锦的疑问。
云锦并不好管闲事，可是翠儿心急火燎地来请，分明是想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翠儿的心思……
正想着，身旁的翠儿开口了：“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姑娘的醉欢楼，不仅仅是寻欢作乐的青楼，也不仅仅建在陶城。这几位，便是西省十二城内醉欢楼的主事人。醉欢楼主，不但能掌管醉欢楼的财富，更有三千女子供其驱使。如今姑娘仙逝，各位主事聚在这儿，便是争夺楼主的位置。”
云锦了然：“既然是苏姐姐的心血，不可马虎。翠儿，你贴身服侍，苏姐姐离去前，可曾留下话？”
“是，姑娘已经指定了下一任楼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翠儿却沉默了，沉浸在记忆中不可自拔。
还记得，那天是正月初一。
“翠儿，我恐怕时日不多了。”
“姑娘，大过年的，可别说晦气话。”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我不在意这些。你听好了，醉欢楼如果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里，恐会惹来大祸。我走之后，醉欢楼，交给陶城公主。公主心地纯正，身份高，得她管束醉欢楼，我便放心了。”
“姑娘……”
“傻丫头，哭什么呀。人终有一死，不过早晚罢了。生生死死，能与他相守，便是永坠地狱，便是魂飞魄散，我亦心甘情愿。”
“姑娘……”
“往后，公主便是你的主子。你要像待我那样待她，忠心不二，你能做到吗？”
“是，翠儿遵命。”
……
心似针扎般的痛。
“翠儿丫头，翠儿丫头，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发起呆来？”
听声音，说话的是那个叫娉婷的女子。她长相甜美，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得过分活络。
翠儿收回心神，强打精神：“娉婷主事。”
娉婷迫不及待地问道：“宛若姐姐指定了何人？”
翠儿扬声：“醉欢楼主苏宛若的遗愿，醉欢楼交给陶城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