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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月20日里根就任美国总统，1月21日钟欣桐出生，7月11日步非烟出生，3月27日茅盾逝世，5月7日杜聿明逝世，4月24日IBM推出首部个人电脑。
那一年跟前一年后一年一样，也发生了一些事情。你当然可以称为大事，也当然可以把它看作历史长河里微不足道的浪花。
对于李玉胜来说，那一年最重要的事情自然就是他儿子李响的出生。李玉胜人称老李，在村里是组长，是个连芝麻都称不上的小官。后来行政村合并，精减村委会干部，老李同志便也光荣下岗。那是后话。
李响同学出生那天，一切平常，没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也没有紫光冲天巨龙盘现。十几年后李响同学因为突然想算算生辰八字，问他妈自己具体出生时间时，他妈想了半天然后告诉他早已经忘记了。他妈说只记得当时有一声猫叫。李响猜测，莫非是午夜，再一想，凡是老鼠出现的时候猫都会叫，而那个年代老鼠还很多。
李响小朋友六岁上幼儿园，跟现在孩子比起来已经算是晚了。李响记得那时候读书，还要自带板凳。老师都是村里的，基本上也没读过什么书，最高学历大概也就是高中。
幼儿园就一年，过得很快，基本上没留下什么印象。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有次上课老师说要去办公室拿粉笔，一会儿就回，让大家坐在座位上不要乱动。老师强调了三次，大家别乱动，我一会儿就回。可她一出门，李响小朋友立即就冲上了讲台，边跳边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没想到老师并没有真走，就躲在门后，杀了个回马枪，把李响小朋友抓了个现行。李响小朋友被惩罚，面壁思过。老师杀鸡儆猴，终于放心地去拿粉笔了，没想到回到教室竟然看到李响小朋友又在唱歌了。
即便获得了最顽皮小孩的桂冠，李响小朋友还是顺利毕业，并升入小学一年级。一年级同样过得匆忙，同样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只记得好像有一节课，语文老师让大家回答问题。李响小朋友勇敢地举起小手，老师问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问他。关键是前面几个同学的回答老师还都不满意。李响小朋友坚持举着手，最后老师终于看到他并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在课堂上好好地表扬了他。这件事深刻地教育了李响小朋友，不放弃才会有机会。那个问题好像是问清洁工为什么在寒冷的冬天感到很温暖。小学二年级是异常缤纷的一年。
刚上二年级时，班上有位王同学，是学校教导主任的儿子。你知道的，权力崇拜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这些小孩们见利忘义，整天跟在王同学屁股后面转呀转，不过是为了能分到几颗两毛钱一袋的瓜子。王同学拉帮结派声势浩大，有一次发现自己橡皮不见了便怀疑是李响同学拿了，并依仗人多，推了李响同学一下。李响同学深深地记住了这阶级仇压迫恨，但他并没有采取暴力反抗的传统方式。他选择了勤奋读书。李响同学那一年读书的用功程度堪比头悬梁锥刺股，以至于他一个学期数学都是一百分，语文都在九十九分以上。在我们的学校，成绩是衡量一个孩子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李响同学那一年表现得太过优秀，因此被老师树立为榜样，被作为全校优秀学生的典型加以广泛宣传。你知道的，小屁孩们换起偶像是很容易的。城头变幻大王旗，很快李响同学成了全班的领袖，并依仗自己人多狠狠地推了王同学一下。李响同学小时候就知道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地位。
从二年级一直到六年级，李响同学都是老师们的宠儿，孩子们的大王。他们那个时候有很多游戏，打弹珠、滚铁环、丢沙包、跳房子、踢毽子，还有很多现在叫不出名字的项目。
李响同学有权力在做游戏的时候将谁谁分在一组，将谁谁拒绝在游戏之外。这大大地培养了李响同学的领导才能。
那时候还流行抄歌词。《敢问路在何方》《让我们荡起双桨》《铁窗泪》《妈妈的吻》《鲁冰花》《冬天里的一把火》《信天游》《我家住在黄土高坡》，等等。不管是民族的还是通俗的，不管是大陆的还是港台的，抄了再说。
那时候电视还很少，要看动画片得跑到有电视的人家去。最喜欢的是《恐龙突击队》和《圣斗士星矢》。往往主人家开始吃饭，他们几个小伙伴还蹲在地上不肯离开。长大点看电视剧，《西游记》和《射雕英雄传》是美好的回忆，没事就练“降龙十八掌”。
那个时候他们很野，夏天敢从很高的桥上往河里跳，冬天敢在冰上奔跑。他们到田野里捉了蛇，倒提着带回学校吓女生。他们半天能钓好几斤龙虾，那个时候龙虾很多，一下雨每根芦苇上都挂着一只。那个时候的龙虾味道特别鲜美。他们甚至会在晚上拿着手电筒带着鱼叉去捉青蛙，捉回来剥了皮煮一锅美味的汤。很多年后城里突然开始流行吃龙虾了，人们点了一盆龙虾两箱啤酒，往往还要拍个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很多年后有一首歌火了，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那时候书也很少，除了连环画就是故事会。最出名的一本少儿读物大概就是《小灵通漫游未来》了。王同学他妈给他买了这本书，王同学当天就把它朝贡给了李响。
李响很早就接触了武侠小说。最先是《杨香武三盗九龙杯》和《五凤朝阳刀》之类，后来越看越广泛，卧龙生、诸葛青云、曹若冰、萧逸、柳残阳、独孤红、陈青云、云中岳、梁羽生、金庸等等，直到遇见大侠陆小凤，一下子被古龙的人物和故事所征服，也逐渐开始偏爱他的叙事与文字风格。
武侠看多了，便喜欢把衬衣披在肩上，只系最上一粒纽扣，奔跑起来迎风飞舞，像大侠的披风一样。当然还会拿一截细竹竿，当作长剑。
然后某一天小虎队席卷而来。听已经上初中的学姐说，小虎队有一首歌叫《爱》，是黄色歌曲。
六年级第二学期，李响同学获得县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第二名。第一名是位很漂亮的女生，整个颁奖过程都没看李响一眼。李响同学当时想，如果我再努力点就能得第一，那样她就会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
李响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升入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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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小学升初中的升学率并不高，李响上初中之后发现那帮跟随自己的兄弟已经散落了一半，而这个新环境里，高手还有很多。李响故技重施拼命读书，第一次考试就名列班级前三，一举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
李响就像一个农民起义军的领袖，经过一番努力拼搏终于有了自己的人马和地盘，然后发现这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自在，便开始不思进取。
那时候初中小女生很单纯，喜欢一个男生不会考虑太多外在因素，只看他功课好不好，人长得不太难看就行了。李响当然长得不难看，而且人还担任着班级公职，自然是小女生们倾慕的对象。小女生们的喜欢，助长了李响同志骄傲自满的心态。
因此，李响同志在班级的排名有所滑落，速度还很快，一下子就到了二十几名。班主任找他谈了话，甚至还让他把李玉胜同志也叫到了学校，开展了一次三方会谈。聪明的李响同学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诚恳而彻底地承认了错误。
从此，李响的班级排名在三到八之间徘徊，徘徊，始终冲不上去，也始终不让它滑下来。李响很清楚地知道，功课排名就跟地盘一样重要，没有排名就没有江湖地位。
初二，受到楚留香和上官金虹的综合影响，野心膨胀的李响同学决定成立香帅帮。很快，李响成功招募了一帮兄弟，李香帅的大名也开始在校园内外逐渐传播开来。
初中阶段，常会有一些小男生不够尊重女同胞，在课桌上画一条三八线，女生过线就用笔画她衣服，或是捉一些小青虫偷偷放在女生的文具盒里，看到女生吓得大叫，以此满足恶作剧的快感。
香帅帮的口号是“替天行道”，李响同学的理想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劫富济贫是一个比“我不想我不想长大”还难实现的空想，于是李响同学就把香帅帮的工作重点放在锄强扶弱上。因此，那些喜欢对女生恶作剧的男生就成了李帮主重点打击的对象。
锄强扶弱这件事，说起来很正义，做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那些明目张胆欺负女生的男生倒是好处理，李帮主也会明目张胆地欺负他。那些偷偷摸摸恶作剧的就有些难办了，李帮主首先得学狄仁杰前辈先把案子破了，然后才能学包龙图先生铁面无私秉公办理。这大大地锻炼了李响同学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李帮主表面上很是风光，其实曾经发生过一件那些受他帮助的小女生和他的兄弟们都不知道的事。有个被他欺负的男生的哥哥是镇上正儿八经的混混，那天晚上那个混混在偏僻处把李帮主截住，李帮主当场就吓哭了。
按理说，名人的故事总是传播得很快，为什么李帮主这么糗的事却没有人知道。据李响自己说，他当时虽然很害怕，但他还是很坚决地告诉那个混混，今天自己哭的事千万不能和别人讲，否则自己就跟他拼命。
闯荡江湖之余，李响还写诗。
对于所有女生来说，这样一个男生的存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你想想看，如果西门吹雪能写出李商隐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如果“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能使出一招六脉神剑，那是多么销魂，得迷死多少文艺女青年呀。
李响喜欢朦胧诗，顾城、北岛、食指、舒婷、多多、芒克等都有涉及。后来却又喜欢上汪国真。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既然选择了远方
便只顾风雨兼程
你可以批评他，不管是站在学术、私人、研究，还是嫉妒的立场，但你无法磨灭他曾经的存在，直指人心，讨人喜欢。
李响那时候写过诸如“夜盼雁书琴弦错，日见红颜沧海茫”之类的旧体诗，也写过诸如“我站在喜马拉雅之巅，看洪水汹涌”之类的朦胧诗，不管是哪一种，都很讨小女生喜欢。
林志颖突然红遍全国，大街小巷都在唱《不是每个恋曲都有美好回忆》。李响也送出了他的第一封情书。结果就像林志颖唱的一样，不是每颗真心都会有人珍惜。当然，李响同学也并没有觉得伤心。
这事就像那些年的微风一样，掠过眉头，不留下忧愁。
肩上扛着风 脚下踩着土
心中一句话 不认输
我用火热一颗心 写青春
不管这世界有多冷
就让豪雨打在我背上
就算寂寞比夜还要长
谁能了解我 谁会在乎我
少年的梦
追逐天边最冷的北风
寻找世界最高的山峰
我把孤独当作朋友
天地任我遨游 不为谁停留
虽然很多事情我不懂
虽然留下的伤会很痛
我把泪水藏在眼中
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要做追风的英雄
自从李响的第一封情书像黄鹤一去不复返，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拒绝谈情说爱的歌曲，开始极度迷恋走冷酷少年路线的吴奇隆。
这首《追风少年》，简直就是为他写的。
在浅吟低唱中，时光却一刻不停嗖嗖地过去，猛一回头你发现，那些老唱片早已经遗失，那些旧照片也已经泛黄。
那些旧时光，已经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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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比小学升初中还要低得多，纵使如李响这般天资聪颖的学生，也只是以不太高的分数刚刚过线。
高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那年，科比和艾弗森进入NBA，开始他们的光辉历程。世界第一只克隆羊诞生。第26届奥运会在亚特兰大举行。塔利班军队控制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克林顿在总统选举中连任成功。科菲·安南出任第七任联合国秘书长。
那年台海局势紧张。三月，大陆第二次军事演习。台湾空军和导弹部队进入最高警戒。美国自波斯湾加派独立号航空母舰战斗群前往台湾海峡，解放军海军潜艇出海警戒。
那年，李响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少年的情感单纯而偏执，热烈而盲目。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原本就是一段危险旅程，更何况少不更事、青春热血。
一触即发，极其危险。
如今，李响早已忘记了杜小芳的音容笑貌，只记得她曾穿过一件湖水绿长裙。那是一个秋日黄昏，他值日打扫卫生，她迟迟没走。他提着洒水壶回教室的时候，看见她怀抱一摞书，靠在教室门前的廊柱上。她的齐肩短发，她的安静神态，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这应该是琼瑶小说里的画面。
他动心了，一发不可收拾。
那是可以为晚风赋诗为细雨歌唱的岁月，你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场景遇见某一个谁，突然就让你陷入漩涡，在有限时光里再也没有挣脱的可能。
心里有了倾慕的女生，少年开始变得羞涩起来。曾经呼朋引伴的带头大哥，曾经叱咤校园的江湖浪子，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安静的模范男生。故作洒脱，轻易就败退，李响在杜小芳面前连话都不敢讲。
他写情书。李响究竟给杜小芳写了多少封情书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送出的没送出的都有很多。那时候学校流行折叠信纸，每个人都会好几种折法。李响就会折房子、心连心、蝴蝶等好几种。通常写信会写到很晚，因为太过谨慎，写了撕，撕了写，终于写到满意，便小心翼翼地折叠成想要的形状。
那一年，那间斗室，那盏小灯，那许许多多个夜，那一张张纸，那一句句话，那一次次心动，那一次次纠结。
终究是擦肩而过。最终，已无从记起。
杜小芳是高傲的，她是团支书，功课好，人又长得漂亮，深受老师们的喜爱。杜小芳对李响的明示与暗示全部采取冷处理的方式，不做任何回应，甚至连情绪上的变化都让他无从捕捉。
李响却把杜小芳的这种处理方式误解为女生的矜持与羞涩，为了表示自己的深情与执着，李响持之以恒地展开情书攻势。
杜小芳终于被李响的执着所激怒，她选择在一个自习课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李响的情书拿出来大声朗读。她说，我警告你，别再骚扰我。
很多年以后，李响和杜小芳在同学群里相遇。杜小芳硕士毕业后自己创业，与人合资创办了一家汽车连锁服务公司，彼时已经发展到三十几家门店，乘着资本市场东风，制定了一个五年百城千店计划，已经把上市提上了议事日程。杜小芳为自己当初的不礼貌表示歉意。李响一笑置之，说对你来讲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人们怀念初恋，不过是怀念初恋时候的自己，怀念那时的青涩，怀念最初的纯真。初恋若真发展成恋爱，有多少能逃脱伤害？
但设身处地，似乎也没有几个人能豁达。
李响觉得很受伤，男生的尊严被严重地践踏。他选择了颓废，选择了自暴自弃。这是面对失恋最愚蠢的一种选择，却被很多人选择过。
他开始逃课，开始结交校外的混混，开始抽烟，开始喝酒。年少时，冲动起来总是不管不顾，不懂得尊重家人，不懂得疼惜自己。他曾一个晚上抽完一包劣质香烟，也曾喝醉了在街头睡了一夜。
他们包录像厅看通宵录像。香港三级片，那个时候叶玉卿很红。《金瓶梅》好像有很多个版本，后来也看日本色情片。那时候松岛枫姐姐才十五岁，还没有出道。
也就在那个时候，李响同学失了身。
那天晚上他们跟另一帮人打架，全胜而归。他们去饭店吃饭，喝了很多酒。然后他们包了录像厅看通宵录像。那时候他们的头叫大黄，很像一条狗的名字。那时候李响在混混群中已经小有地位，他以下手凶狠出名。那时候那个叫梦露的女人是大黄的马子。
过了十二点，大黄说饿，让小四去饭店买了些猪头肉、花生米之类熟菜，小五又去搬了两箱啤酒。大家吃菜喝酒看录像，先是看港片，古惑仔系列，那时候陈浩南是偶像。刚开始大黄和小四的马子都在，身边有个女人，对混混们来说是种炫耀。后来小四的马子说吃坏了肚子先回家睡觉去了。大黄让他马子跟小四马子一起走，梦露没肯，说想再玩一会儿。
子夜一点多，小五说太困了，要不放点好看的提提精神。小四说嫂子还在呢不太方便吧。梦露说有什么不方便的，老娘看也看过干也干过，老娘出道的时候你们毛还没长全呢。梦露说话一向很豪放，基本是老娘不离口。
大黄酒喝多了，觉得他马子这么豪放，很给他挣面子。大黄说你们嫂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凶猛得很，咱换片子。于是就换片子。先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片子，后来换成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片子，最后又换成好几个男人和好几个女人的片子。
大黄说咱们打了八年抗战，牺牲那么多人，咱应该一直打到日本去，把这些花姑娘都抢回来。大黄说完这句话，就倒下睡了。
夜已经很深，本来就很困，又喝了很多酒，自然睡得跟猪一样。很快，有马子的小四也坚持不住倒下睡了。只剩下没马子的小五和李响还在看着。梦露好像在打盹。
李响憋着尿，去卫生间放水。因为深夜，也没其他人，就没关门。等他撒完尿提上裤子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梦露就站在他身后。梦露把他推进卫生间，关上门插上插销。
整个过程都是梦露在主导。她下手快、准、狠，动作粗暴。李响酒喝得也不少，又有些困，人就显得迷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事情已经发生了。
过程并不美好，很快结束。梦露整理了下裙子就走了。李响在卫生间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到放映厅。大黄和小四还在睡，鼾声此起彼伏。小五看得很入神，偶尔吃两颗花生米。李响靠在墙上发呆。后来小五也去卫生间，李响看见梦露又悄悄跟了过去。他们好一会儿没回来，李响倒在小四身边，很快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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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而下安静长流的溪水何尝不偶尔携带一两粒沙石，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或明媚或忧伤的青春画卷也难免会留下一两处败笔。
那段晃晃悠悠支离破碎的日子，一直延续到高二下学期。
那年春天，朱镕基总理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出“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年，中国与南非建交，电影《泰坦尼克号》夺得11项奥斯卡大奖，长江发生全流域性大洪水，克隆牛诞生，罗纳尔多梦游齐达内进球法国夺得世界杯冠军。八月美国总统克林顿承认与白宫实习生莱温斯基发生关系。十二月克林顿下令美军及英军空袭伊拉克。
那年，李响遇见两件事，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第一件事便是高书记回家。
高书记究竟是哪里的书记是什么书记，李响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但高书记回家的盛大场景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前一个月全镇就开始动员，各村的高音广播不停地在播，为了迎接高书记回乡大家要积极行动起来，让家乡变得更美丽。主要道路两侧的旧房子都粉刷了，那些连粉刷都无法掩饰其破旧的房屋干脆就推倒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房子全都新了，道路全都平了，绿化全都绿了，小摊小贩乞讨要饭的全都不见了，标语多了，横幅多了，口号多了，演练多了，要多美丽就多美丽。
学校高中部每个班级抽出五名女生，一定都是相貌清秀端庄文静的美女，高一分矮一分胖一分瘦一分全都不要，甚至连发型都要求一致，那些一直留着长发最后被迫剪短的女生有好几个都哭了。她们不再上文化课，她们练习站姿，练习走路，练习微笑，练习讲话，要求文明礼貌，一个字都不能多讲。
高书记荣归故里的那天，镇政府大楼前的那条道路两侧插满了彩旗，像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美女们则手拿着小彩旗，大家一起喊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高书记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向群众挥手致意。
黑土大妈后来说，好家伙，那场景，那是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李响在那一刻忽然想到了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多牛呀！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李玉胜说高书记是个好官，自己高升了但一直不忘家乡，如果不是他，根本就不可能修这么漂亮的一条公路，据说还要修高速，将来还要建飞机场。李响问高书记在哪儿做书记，是省委书记还是团支部书记。李玉胜说你别管在哪儿做，反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你要是哪天能做到高书记十分之一那么大的官，已经算是我们李家祖上三代贫下中农积来的福分。
那一夜，李响失眠了。他第一次正式思考自己的人生。
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应该怎么做？
难道我就这样混过自己的一生，然后像那些陆续掉队的伙伴一样早早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孩子，十七岁就知道自己七十岁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样子。这样的生活太恐怖，必须改变。
必须。
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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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唯一的出路，只有读书。
路只剩一条，是一种悲哀。但它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让你心无旁骛，全力以赴地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李响做到了，他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自己的班级排名冲进了前三。听起来不可思议，神奇都是拿汗水换来的，那一个月他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总计瘦了十斤。
他又重新成为老师的宠儿。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解他的作文，数学老师把最难的题目留给他来演示，政治老师甚至让他来代为监考。
李响成熟了。
他回看自己走过的那段颓废的日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傻瓜。大好时光不读书，居然去街上混，你说傻不傻。
有女生偷偷把情书放在他的书包里。他偷偷地拿出来，偷偷地撕得粉碎，偷偷地扔进垃圾桶里。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女生打扰到自己读书，也对那些爱慕自己的人保持足够尊重。
他在一条看似非常正确的康庄大道上疾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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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黄旗胜也回了趟家。
黄旗胜小时候家里很穷，曾经拾过破烂，捡过垃圾，小学读到四年级辍学，跟随哥哥去广东做生意。据说他端过盘子倒过电器，事实上关于他开第一家服装店之前的传说有很多，有些甚至很离奇，比如说走私贩毒。传说经过人们的口耳相传和深度加工，也逐渐变得生动缤纷起来，似乎确有其事，似乎说者亲眼所见。
黄旗胜开服装店之后的故事广为人知，他最早告诉人们什么叫品牌，什么叫连锁。当他把服装连锁店开到两百多家的时候，他的财富也呈几何级增长。
他是致富榜样，成功导师。那个时候还不怎么提“创业”这个词，大家都说做生意。后来的后来，他开展多元化经营，投资煤矿和房地产，资产增速更快。再后来的后来，他涉嫌违法经营，还涉黑，被抓。那是后话。
黄旗胜回家的排场也很大，让李响印象深刻。
李响第一次看到奔驰，而且是十八辆排成车队。财大气粗的黄总当场表示要为家乡做点贡献，捐五百万，为学校兴建一座图书馆。平时耀武扬威的镇长大人在黄总面前，竟然开始点头哈腰，这对李响的冲击，远远超过上次高书记回乡。
竟然这样。
原来如此。
7
时间，走到1999年。
那年，欧元在欧盟11国正式启动。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用导弹袭击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曼联夺得三冠王。世界人口达60亿。中国政府恢复对澳门行使主权。
那年，关于世界末日的传说很多。
那年，张学友推出专辑《走过1999》，销量过百万。
那个时候流行送卡片，每个节日都送，大家买一堆，抄上几句席慕蓉、汪国真，赠给某某，某某再回赠给某某某。虽然功课繁重，但大家还是会把这些小心思做到精致。
毕业之前，大家会买同学录，让每个人签名，写上几句祝福的话。还有就是合影留念，要好的几个人拍一张照片，以为可以友谊长存。
那时候不会感到忧伤，甚至也没有多少留念。年少时总是迫切，不太懂欣赏沿途风光，恨不得一日看尽长安花。
那年，李响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