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两天时间过去了,七姊妹好像只存在于故事里那样,完全没有影响到桑榆的平静生活,当然除了掘坟这件怪事可能有些嫌疑外。
“那个常集一定是有问题的,一个在穿上那么讲究的人,对生活应该也有更高的要求,可是他的院子少很多烟火气。而且花盆边和飘飘衣裙边的积尘说明屋子至少好几天不曾擦拭过,可是地板上,从院子到室内却像水洗过一般。”卷堆挑着灯芯说道。
“你是说他曾经故意抹去地板上的某些痕迹?”此刻,更云正给荡秋千的叶轻飘当推手呢。
“不仅如此,他的住宅直接沿用曾经的酿酒坊,丝毫不加以改造,其实生活起来有诸多不便。而且一个生意人来之前不作功课就罢了,到了也并没有急着开始赚钱的意思,有点说不过去啊!”卷堆继续深究。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现在无心生活更无心生意?而且我们跟他对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处处提防,说话滴水不漏还滑得很。一个对生活很讲究,又有钱来讲究的人,现下却不管这些;一个行事缜密的人却还留有能让人生疑的地方。要不他是真的纯粹,要不就是他正在办的事情非常着急,无暇顾及。而且我总觉得他家的仆人没啥经验啊,给我沏的茶,那茶叶泡开了有一满杯,直接没法喝。”更云平时虽然废话多,可这些说得倒是让其余三人很是认同。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看你们都在那吹半天没喝的时候,我那杯水是温的,那茶一根根撅着,都散不开。”叶轻飘也说道。
“还有一点,我们去的那间大厅,门对面开。虽然他把朝里的门关死了,还挂了匾额在那里,可也掩饰不了那屋子本是可以穿堂而过的事实。这在以前用来酿酒为了进出方便是可以理解的,但生意人偏偏很讲究家里是否有穿堂风的。再则,屋子里有很浓郁的香味,虽然是很清新的类型,可还是很重,这种味道前院没有,刚进大厅的门也没有,是坐下之后才感觉到的,那香味的源头应该不是在屋子里。”寸言也是噼里啪啦一通分析。
四人在脑子里回忆着当时观察到的事实,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个理。
“总之一句话,这个常集家疑点很多。再比如那个未露面的织织,既然都没有出过门,为什么街坊们都知道她很美呢?”不知几时,更云已经从推秋千变成荡秋千的那一个,现在推的是叶轻飘。
“我觉得眼下我们有三件事情可以去做,一是弄清楚这七姊妹是真的逃了吗,逃的路线是什么;二是那墓地的机关什么样的人能解;第三是常集不忙生活不忙生意,那到底在忙什么。然后我们把这些答案放在一起来看,最后再把和七姊妹没有关联的事抛开不去管。”寸言在心里默默总结了这些线索之后给大家做简单的分类。
“嗯,说起来也就涉及两个地方,那我和更云去跟踪常集,你们两个去忆忧阁。”叶轻飘硬生生地让秋千停了下来,拉起更云便走,“掘坟和跟踪都是晚上最好”。
“为什么不是我们去忆忧阁?”更云被拖拽得一路跌撞。
“你觉得就你的姿色搞得定那个唤蘅吗?”
“喂喂,那卷堆的姿色就能吗?还有你倒是我们做饭的时候睡饱了,我可没有!”更云的申诉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我们真的要按她说的去做么?”卷堆和寸言起身准备回房睡觉,他们两人的活儿白天做更合适。
“我觉得她的分工很合理呀!”寸言答道。
常集的大宅一片漆黑,本来所处的位置就背街背巷,少有人往来。现在他们家除了廊下的灯笼,其余地方都笼在黑幕里。也好在尚且有这些黑幕,不然的话叶轻飘他们是真的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个宅子,我们对它一览无余,它同样容不得我们有藏身之所啊!”此刻叶轻飘和更云匍匐在围墙的树荫里。
“好奇怪,等了这半天,不见这宅子有任何动静,好像没人呐。”更云往院子里探头探脑,顺手捡起一块瓦砾,望向叶轻飘。
叶轻飘眼珠子转了一圈,略作思考,拍了拍他的手臂。更云先试探性地往院子里丢了一小块瓦,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再接着扔第二块,还是一样。
刚准备扔第三块就被叶轻飘拦了下来:“扔着好玩啊,有这个时机够我们下去就可以了。”
凌空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四处探察着进入院子。光溜的院坝很容易就捡回了刚刚扔下的两块瓦砾,再接着进入到第一排房子,每间屋子都被分头查看过后两人在门口碰头。
这一排七八间屋子竟像鬼屋一般无人居住,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了几下,灯光也随之摆动,两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做简单的肢体交流,同时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后院及后面那排屋子。
白天常集说过后院是用来休息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很是清楚,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兵分两路从这第一排房子的最两边同时绕到后面去。
静寂到死。
和前院一样清静,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好像灯笼多了一些,被这薄风推着整整齐齐地朝同样的方向摇摆。叶轻飘秉住心神试图听到有人打呼的声音。可是并没有。
两人同时摸到院中央正准备稍作合计时,后排最中央的屋子有开门栓的声音,两人立即后翻,贴地滚到阴影处。现在更云庆幸自己没有把第三块瓦砾扔到房顶上来试探了。
一共有六个黑影从屋子里出来,直奔外面。
更云拐拐叶轻飘的手肘,悄声问道:“要不要跟?”
“分工,你跟,趁着他们都出去了,我好进去摸摸里面的情况。”话说完,两人立即行动。
因为没有把握人是不是都出去了,叶轻飘相当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先确定没有声响、没有人在。
一靠近后院的那排房屋,有股香味愈来愈浓,其间还夹杂着另一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又有些熟悉,反正不是什么好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叶轻飘还是决定把每间房子都摸一遍,从最左边开始。
两三间房子下来后,已经没有了什么欲望,因为跟第一排一样,不像是有人居住的,也没有什么机关暗格,还害得她神经紧绷到快断。
到最中间那间了,也是那几个人出来的一间,叶轻飘有些郁闷自己的榆木脑袋,就凭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就应该从这里开始查啊!
屋子里还是和第一排的中间那间一样,陈设简单。如果有灯光的话,叶轻飘感觉自己一定能看到这里的灰尘,因为这里的泥土气息实在是很重,那股香味又浓郁到了极致,真是要憋过气去了。
顺着那股香味,叶轻飘摸到了最里边的那堵墙,通过外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可以断定这是有门的,和寸言说的一样。
门并没有关死,叶轻飘轻轻一推,开了。本以为门外会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因为在里面透过窗纸看到的也是一排摇曳的灯笼。不想开门那一瞬着实吓到叶轻飘——外面是一个被灯笼照着的黑洞,洞口极大,刚好正对这整扇门,一眼看去全是深不见底的黑。
叶轻飘心里有些发怵,但好奇心更胜,深深吸一口气准备跨出门槛去探个究竟。可是吸到一半的空气突然变了味:一股腐败之气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适应,一个黑影直逼眼前……
叶轻飘身形后拱,生生被那黑影逼回到院子里。脚下疾步后退,还没稳住,那个黑影挥袖扫腿就过来……叶轻飘刚躲过这横扫的一脚,不料那身影像泥鳅般顺溜刚踹完一脚,立马聚力钻到她斜后向下沉的身子底下斜面推出一掌。
这不是很好发力的一掌,因为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脚下找不到着力点,可是对方做到了。结结实实地中招,叶轻飘忍住背部的疼痛使尽全身气力才在空中横着打了个滚,翻滚的短暂过程中她看到那个黑影从头至脚一身黑纱,除了一双因为打斗露在外面的手,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包裹着。每一次那黑纱落回服帖在身上的瞬间都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一招一式间体态里带着几分优雅与柔媚。
是个女人没错!
必须为自己赢得多一点的时间来作调整,叶轻飘明白这一点,于是尽量让自己落得远一些,对方也稍作缓解。
叶轻飘站稳脚步后,随即进入真正的战斗状态。她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进入打斗状态需要的时间太长,于是经常陷入被动的局面。
对方每次攻击的部位明确而且有必取之的决心,身法流畅,招式连贯。这样无法说收就收,给别人留有了见机攻其破绽的余地,但是对方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以速度来弥补。叶轻飘在脑子里迅速把这些分析了一遍:要直击其弱点,那么不如以快制快先攻破其速度。
果然,叶轻飘利索的身形像箭一般投过去时,对方吃了一惊,以退为进给自己留出动手的空间。空气中充斥着衣袂翻飞与拳掌相对的声音,一时间难分上下。
叶轻飘擅长于腿上功夫,手上力量薄弱得多,很快对手也掌握了这个信息,将防的核心放在她的腿上,大力攻击其上身。
在招与招的拆分之间,胜负难决。两人正觉打得无聊时,叶轻飘突然假意集中精力单腿横向攻击对方腰部,在快接近对方格挡的双拳时忽然调转首尾,上升旋绕对方一圈回到正位时以自己都没有料到的速度伸手掀开对方从头顶披到膝盖的面纱……为以防万一对方再迅速遮盖,她憋劲向里滚回身体去看清楚。
这一翻不要紧,毕竟在速度上叶轻飘的底子是过硬的。
可,就那一眼,叶轻飘魂都吓掉了,集中调配出来的浑身解数瞬间消失,身体“哗啦”地就往下掉,直到到了地上又反弹起来,再次与地面接触时,不知哪个骨头“咔嚓”的声音才把她的意识唤回一些。
许久之后叶轻飘总结,世间真的是有灵魂出窍这种事情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内在的、意识的自己向上偏离了这个向下坠的躯壳。
那是一张,一张,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不,何止是没有五官,那是披头散发间迸出的一大坨,不,是一面,不,也不如是……或许本来该是脸的地方,现在是一堆由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将那些不停蠕动的虫子黏到一起,蛆一般乳白色肥胖敦实的虫子,每一只都往外挣脱着想要掉下来,那些虫子的脑袋上得意地闪着莹莹绿光。
显然,叶轻飘的这一举动激怒了对方,她发出“呜”的声音,张开双臂,右手伸成利爪般朝着叶轻飘就猛地扑过来。叶轻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虫头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那些肉色的脑袋互相推挤着迅速拥入并即将撑爆自己的整个瞳孔……此刻才看清楚,那些绿光都是虫子的眼睛。死亡的气息充斥在整个胸腔里,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不停在喉咙间涌动,潜意识想闭上眼却闭不上。比起死亡,此刻她更害怕那片发着“咕叽”声的粘稠,她内心震粟着……
世间有各种未知,这种是做梦都没想过的存在!
就在她等待着她不是把她撕碎就是用那片粘稠把她捂死时,她感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身体紧贴着另一个结实的身体朝一边翻滚出去。冰凉到僵的身体突然有了暖的踏实,来不及有更多的其他,一阵叶子般的东西像冰雹般密集地扎过来。
那个黑影弓身全面护住叶轻飘,左手利索地一挥,一道弧形的气流筑成光壁暂时把那些叶状物挡住,趁这时候黑影微微抬头瞄准方位,身子往上一纵来到夜幕里,身后“咣当”的声音落成一片。
径直逃到灯火通明的大街,那个黑影才停下来,伸手摘下面罩,是寸言。
“你伤得重吗?”寸言把叶轻飘放下,可她还是浑身无力地依靠着他。
“是你,太好了。那个,那个……”叶轻飘欲说又找不到词,只好虚弱又激动地呼吸着。
“是,我都看到了……”寸言感觉到她身体在迅速地往下滑,赶紧往上搂住。
“那就好……”叶轻飘说完,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双手从寸言的脖子上轻轻地滑了下来。
“飘飘……”寸言脸色大变,伸出手指到她鼻翼边探了一探,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摇着头笑了笑,抱起她腾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