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钩。
屋檐的勾角处一个人一壶酒一个酒杯。夜静得出奇。垣顷慢慢往口中倒着杯中的酒,身后的脚步声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再也没有动过一丁点。垣顷手中的酒已喝完三杯,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动过,那人的踟蹰也几近变成挣扎。
“你那几步迟早都要迈出的,何苦呢!”垣顷独自又斟了一杯酒。
“你的半城城郭模型已经完成,为何还要日夜坐在这屋顶上。”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
叶轻飘往前走到她身后,她依然望着远方,似乎是看城也似乎是看那月亮。
“怎么说?”
“那模型的事你既已明了,更该知道现在我对于你敌我难辨,你是没长脑子吗?”
“我也想过若你待我的心如同我待你,那么我若是问了就是质疑你,会伤了你的心;若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与我亲近,我问了等于撕破脸皮,你知道我的事太多,这么早摊牌,对我毫无益处,所以我直接问了曳心。”叶轻飘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她害怕这样的面对面。
“哦,那他怎么说。”垣顷像是在问又像是为了与她配合的随意搭话。
“他说不认识你。”
“那你的判断呢?”
“我想听你说。”
“不认识能说明什么,认识对于你的决定又能左右什么?”垣顷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那只肥胖的圆猫不知从哪里三两下就蹿过来,跟在她身后趴长四肢伸着懒腰。垣顷说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擦着她的身体走过,刚走过她,白衣袖一扬整个人就往她的屋子飘去。
叶轻飘懊恼极了,她以为不管结果是怎样今夜都会有一番长谈的,然而……她有些怪自己的鲁莽。
“回来了?”
回到自己家的院子,寸言坐在门槛边用一些石块摆弄着什么。
“嗯。”
“问题都解决了?”
“不知道。”
“嗯?”
叶轻飘将她和垣顷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寸言,说完后更加难过了。
“你懂她那句话的意思么?”
“那是她在摆明态度告诉我她不愿意跟我解释!”
叶轻飘的心情简直是跌到了谷底。
“哈!”寸言侧头看着与自己并肩坐着的叶轻飘,她的沮丧像极了掣荡凛冬的雾气,厚重得一个冬天都挥散不去。
看她脑袋耷拉得耳朵都快搭地上了,寸言内心无奈地笑了好几次。这丫头,这是什么理解能力?这垣顷也是,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拐弯抹角。
他伸手绕过她的脑袋在她另外一个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她再也没憋住抽泣了一下头顺势就趴在了他膝盖上,很快他就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膝盖上的那层布料,冰冰凉凉的。
她小声抽泣着,他看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心情像极了一位慈爱的老父亲。他由上往下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呵呵笑道:“傻丫头!”
她抽泣得更加厉害,仿佛内心委屈到了极致。
“你再仔细想想她那句话,真的是你想的那样?”
叶轻飘听寸言这样说,停止了啜泣,慢慢抬起头来,吸着鼻子问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再琢磨琢磨!”
叶轻飘果然听他的,开始认真地小声念着那句话,逐字逐句揣摩。没用多长时间,她忽然眼睛一亮,但又很是小心地问道:“她的意思是说不管她与曳心认不认识都不关我的事吗?”
“你这样转述她的话不会让自己陷入另一层不开心吗?”寸言笑出声来。为什么笨起来会如此的笨呢?寸言看着她忘了自己。
叶轻飘又一重复刚刚自己说的话,才发现好像真的是有问题的,不禁自己都笑起来。
破涕为笑也还在是满脸泪痕,寸言再一次为她的样子自顾自笑起来,并拢四个手指把手腕上的衣袖捏到手心轻轻为她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
在寸言休养的时间里叶轻飘和更云就已经几次下过水,基本上已经掌握那个漩涡群会在哪个时间点停留以及停留多久。之所以这次四人一起下水,是因为漩涡群每次停留的时间很短,多一双眼睛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
几人当中只有叶轻飘一人能够从容应对那样复杂的水流,可她能确认的也只是那个巨大的群体当中除了水之外还有许多巨石和各种大小不一的鱼。
然而那些水涡流一旦运作起来,根本就捕捉不到任何一个巨石或是鱼的完整形态,不过是一些“呼哧”闪过的浮光掠影,甚至夹杂于水流之中无影无形。
好在寸言和卷堆都说这些信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至少他们有了大致的方向——
说是停留其实只不过是水流旋得没有那么凶猛而已,水下的行动对于卷堆和寸言来说本就要艰难很多,何况还是这样,所以他们都需要更云和叶轻飘一人护着一个。
时间紧迫,进入漩涡群中,大家就两人一组分头行动。
每个人都充分调集自己的敏锐力,只见此处水流并没有固定的流动方式,无论纵向还是横向上的水流,位置上相差毫厘也会是相差万里的流动方式。而且随着巨石不停地调换位置也导致即使同一个位置的水流也随时在变换。
大家本都企图能顺利破解这种奇怪的运动,但没一会儿卷堆和寸言就开始晕得昏天黑地,于是干脆放弃水流,琢磨石头和鱼。
上千块的巨石由上至下呈螺旋状排列,只不过上面还是直筒型,到中部偏下的位置又突然向两边排开,人在其中也无法观察整体,看看这是什么形状,有没有什么罗列的规律。
很肯定的是水流形成的漩涡群就包裹住这个由巨石围成的不知什么形状的东西。胡涂金錾就那样悬浮在上半部分直筒最上面的中心,此时此刻就那么晃晃悠悠地从一个漩涡至另一个漩涡,仿佛也是因为在之前的剧烈运动中累坏了,借机休息喘气。人悬游在由巨石围成的水域中,仰面看着上头的錾子真的是既壮观又想吐!
不管是距离多远的两块巨石中间总有那么一群鱼,没有一条是在这巨石群中心位置的,它们全部头朝空间外机械地随着水流转动。就在那些不同转法的水流换方向的瞬间,那些鱼都会立即把头转到朝外的方向。
很快寸言发现,在鱼、水流和巨石之间,并不是像常人所想的那样:水流的快慢或是方向、猛烈程度影响另外两者,而是那些巨石在旋转的过程中相互间的距离总会发生一些说不准的变化,每当这时那些局部的石块之间互相影响就会转得靠近或是越转越远,可能这边的发生变化了,另一些地方的还没有开始或是发生的程度不一样,这样成千的巨石之间跟任何一块都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在同一时间也不是只跟一块石头产生效果。
不仅是石头之间互相影响,水流、石头、鱼三者之间也一直在不停博弈,每一种力量都恰到好处,抗击时不会把谁抛出,靠近时又永不会合拢。这样的关系既像是敌对的,却又靠这种博弈来维持着这种运动,达到平衡。
“好巧妙啊!”寸言心里正寻思着,突然自己向一侧无法控制地偏移起来。
寸言心头一惊,接着发现是叶轻飘在拽他,原来她正夸张地扑腾着双手示意他看石头上。
寸言眯紧了眼依然发现不了有什么特别,叶轻飘又携他与那些企图把他们带远的涡流抗争,但还是被卷到另外的方向上去。
有时候真要感谢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在寸言又被呛了几口水的时候,隔着眼前晃荡着的水流他看到那些巨石上有一些被雕刻的痕迹,只不过距离太远又几乎没有机会靠近所以不易被发现。
突然,一个漩涡朝着叶轻飘和寸言所在的漩涡涌来,寸言示意叶轻飘,后者会意,拼命稳住现在在水中的平衡。
两人用同样的呼吸频率来共同倒数着,眼看那个漩涡立即就要撞上他们的这个漩涡时,寸言朝叶轻飘一点下巴,叶轻飘稍微往下一蹲,好让寸言一脚蹬在她的手臂上,然后她猛地往上挺直给寸言一个上浮力助他在两个水涡流撞在一起的瞬间登上那个水涡流的最高斜边,这样能离最近的巨石最近。
借着这样大的水涡流和它动得并没有那么快,寸言迅速研究起那些雕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