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闷】
我出了平家老店,径奔镇抚司后门而来。此时正值清晨,阳光普照,街上已是人流不息,一派祥和景象。和昨夜暗淡天色比起,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但我不敢大意,依旧很警觉,细心观察周围的情况,走了许久,也没有发现有人跟着我,顺顺利利到达镇抚司后门,我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心神,放慢了脚步,游目四网,依然看到门前许多人在那里枯坐,想必是那些犯官的家属,在此等候消息吧。
这种想法只在我心中匆匆一过,没多想,我只想回到卫里,别让大家着急。刚走了几步,有人忽然拦住我道:“上差留步!”我一看,正是前几日拦着我和向冲的高迁,我有些迟疑,这事已经过去三四天,那向冲也能办了吧?我虽然这样想着,还是被他拉扯来到一处,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来,塞给我道:“烦劳上差行个方便,尽快查查我家大人的下落,他叫高德正,旬日不见踪影消息,若吏部发现我家大人没有按照规定日期到任,只怕事情会闹得越来越大,免去官职那都是小事,我家少夫人都要急疯了。”说着,一指不远处树荫下一顶软轿,道:“少夫人就在那里,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下意识看一眼,一个丫鬟站在轿旁,模样周正,见我看这边,似乎说了什么,那轿帘掀开,一娇小妇人探出头来,我只是瞟了一眼,感觉这妇人很是俊俏,便又转过头来,推辞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他没有给你答复吗?”高迁摇摇头,道:“我一连去了两次平家老店,都没有见到他。想必是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还请您多费心,帮帮忙!”
我点点头,道:“好吧,我回去复命,问问他,他绝不会食言的,这几天公务繁多,想必他没有功夫过去,我今天问得消息,自然会出来告诉你!”那高迁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有劳,有劳!”那银票更是往我手里送,我怕人多,推辞不好,只得收下,脸热热的,径直走了进去。
我以为自己的归来,会让镇抚司轰动一下,毕竟平家老店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不想自己进了后门,依旧是楼奉值勤,看见我,略微点点头,竟然转过去,看了别处,我心中大奇,还是走了进去。
这里风平浪静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丝毫看不出昨夜有多大动荡。到了镇抚司门口,迎面碰到顾大有,我连忙施礼,他神态自若,道:“你来的正好,廖千户正要人找你过去,你快去回复吧!”说着,大步流星而去。
我更是摸不清头脑,我不在镇抚司一晚,竟然没有人顾及我,心中不免失落。待到了门口,廖建忠在里面喊道:“张英,你进来!”
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廖建忠一个人,他眉头紧锁,脸虽然露出疲惫之色,却多了几分轻松,我过来刚要施礼,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道:“你回来就好!”
他的话让我为之一振,忙点点头,道:“让大人费心了!”廖建忠轻轻摇摇头,顿顿道:“昨夜镇抚司出了大事!那个余七从诏狱跑了。”这个消息我在平家老店已经知道,但还是故作吃惊道:“怎么会跑了?当时我们只看见跑了那几个劫狱的人,犯人留了下来!”
廖建忠两眼发亮,道:“我们都中了计,他们绑架了一个兄弟,点了穴道,进入诏狱,让余七冒充贼人,挟持我们的人出来,匆忙之间,兄弟们只知道盯着犯人,却放走了三人。”说着,重重捶打了一下桌子,我不禁哑然,心想这些人真是狡猾,那廖建忠又道:“也是怪我,没有给余七上刑具,嗨,他本领一向高超,镇抚司的墙根本挡不住他,对了,向冲不见了,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到!”
原来顾大有他们在平家老店要找的人,竟然是向冲,而不是我,我顿觉很失望,觉得自己被忽视了许多。廖建忠道:“你和向冲算作熟悉,可知他经常去的地方?”
我有些讪讪,想想道:“我和他只是一起去过平家老店,别的地方真没有去过!”廖建忠点点头,道:“今日一早,顾百户、吉百户又去了平家老店,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是,你刚来,和向冲只是相处了几日,估计你都找不到东西南北,呵!”说着,竟然笑了。
我很是纳闷,想把昨夜的事情告诉廖建忠,却听有人道:“那这个向冲能去哪里?”一人说着,从里间走了出来,我一见,竟然是慕容钊。他一脸严肃,我赶紧起身施礼,廖建忠道:“看样子,向冲一定是出了大问题。”
慕容钊道:“他不过是一个和张英一样刚入门的小锦衣卫,来这里不到三个月,还不至于有什么仇家吧?”廖建忠沉思片刻,道:“慕容大人,我一直搞不懂,明明昨晚可以抓住柳风清,东厂过来参合什么?难道里面有什么事情不成?”慕容钊淡然一笑,道:“这是必然呀,柳风清犯了多少大案,却逍遥法外,固然他有些本事,但手眼通天的人大有人在,知道吗?昨晚牟大人被特意叫入宫中,陪伴皇上。他只知道我们去捉拿柳风清,却不知道我们被挡了回来,想必他若知道了,必然大发雷霆。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廖建忠笑道:“慕容大人一向和公公们相处妥帖,就不能知道些秘事?”见我在一旁,挥挥手,示意我出去,我起身要走,慕容钊忽然道:“你也小心些,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廖建忠恍然大悟,打了一个哈欠,道:“管它天大的事情,先睡会再说!我们都歇息歇息吧。”
如何不蹊跷,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我心里这样想着,告辞出来。阳光正浓,我才发觉自己也很疲惫,决定回自己屋中睡觉。
今天镇抚司显得很清闲,大家都懒散着,我忽然想到昨夜的事情,今天有人要送给皇上两粒丹药!我一震,四处张望几眼,还是一如往日的平静。难道我是做了一场梦吗?怎么所有人,都当我不存在?
我想着,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哈代在那里,他看见我回来,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露出白白牙,“你终于回来了!”
我身体一震,看来,我不是做梦!忙笑道:“我好着呢,怎么了?”哈代一时茫然,眨眨眼睛道:“想必你是不知道,镇抚司都快乱成粥了!”
哈代讲了我走后的事情:花十春以为留在原处的人是余七,所以,并没有刻意去追赶三人,也就是说,我一个人跟着追了出去。待他们看清那人之后,才如梦方醒,发现上当。而宁博阳又发现这里的锦衣卫们都被点了穴道,解开之后,方才知道,对方就来了两个人,身手极为敏捷,几乎同一时间点了大家的穴道,我们进来,他们说不出话来,只得眼睁睁看着余七逃走。
不久,廖建忠回来,得知不但余七逃走,而且我也不知所踪,一改平日的沉稳,大为恼怒,训斥花十春办事不力,要知道花十春跟随他多年,亲如兄弟,幸亏顾大有、吉茂通陆续归来,好言相劝,廖建忠方才作罢,却让花十春、顾大有、吉茂通连夜分路寻找,但又下令不准说出去找我,他们闹哄哄半夜,陆续回来,也没有找到我。廖建忠这次没有说太多话,只是让大家好生休息,他几乎一夜没睡。我如今安然回来,他才放下心,才有了那话。
我长长出了口气,又生生憋回去一口气,看来,镇抚司确实在找我,但不知为何,我回来后,反倒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其中肯定有事,只是我现在不知道而已。我问起向冲,哈代道:“这才是更奇的事情,本来你不见了,向冲是最着急的,大家一窝蜂的出去,结果你没找到,他还不见了。我们几乎是寻遍了这里,根本找不到,还不敢大肆张扬,只得回来。万幸你平安回来,你昨夜去哪里了?”
我含糊着说自己迷路了,因为是皇城,没敢乱动,胡乱找个庙宇躲了起来。哈代自然相信我的话。我又困又乏,虽然顾念着向冲,但困意上来,便躺了下来,准备睡觉,哈代见我躺下,只道我困倦,识趣地离开。我辗转许久,无意中摸到怀里的那本书,心中一动,我瞧着四处无人,便把那书掏了出来。打开油布,里面又是桐油滤过的牛皮纸,打开以后,很普通的一本书,只有二十几页,但内容却让我大吃一惊,竟然是锦衣卫在全国境内秘密的番子名单,这些人的身份地址一目了然。更为奇怪的是,在书的后面有幅地图,看那样子应该是座岛屿,上面画着一个没有胡子的老头,周围是四五个同样没有胡须的人。
我如何敢看下去,这本书不亚于是锦衣卫天大的秘密,那时,我虽然很年轻,但我也明白这本书的重要性了。记得包松临死说,让我把书交给包小柏,我虽然和包松没有关系,但受人之托,总是要做的。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赶紧把书包好,又放在怀里,假装睡着。
【结义】
来人进了屋,见我睡着了,似乎迟疑一下,道:“张英!”是宁博阳,我不知他找我何事,往日只觉得他似乎看不上我,只得继续装睡,他又连着叫了两声,我不好再装睡,揉揉眼睛,坐了起来,他一反常态,笑着对我道:“张兄,不好意思,喊你起来!”
我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有些困倦,打会盹便好了。”宁博阳点点头,道:“听说锦衣卫指挥使换人,你可知晓?”
先前,马公公说过,牟斌要退休,后来在东厂,听钱通说过,他的兄长钱彩即将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但我是不能告诉他东厂事情的,只得含糊道:“昨天我只记得那位马公公说过,但不知道真假。怎么了,有变化了?”
宁博阳瞧着我,眼神怪怪的,仿佛看出我在撒谎,弄得我很不自在,他忽然嘿嘿一笑,拍拍我的肩头,又四处看看,低声道:“实不相瞒,你是张公公的人,我呢,是邱公公的人,邱公公和张公公亲如兄弟,都是太子殿下的亲信,所以,我们也一定要赛过兄弟。你我虽然都是新来的,但我比你年长一岁,经历比你多,我说话也不外道,我们都得好好干,将来,锦衣卫就是我们的。”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宁兄,我刚来这里,以前不过是个不着调的游方郎中,确实不太懂这里的规矩!”宁博阳一笑,道:“我来找你,也是告诉你,指挥使马上易人,有些案子就不要着急去做了,等新指挥使上来,我们再去立功,岂不是大大露脸?好男儿怎么能不建功立业呢?”他说得颇有气势,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不禁都笑了,我说道:“那我可就依靠你来提携了。”宁博阳点点头,道:“昨日你仗义救我,让我十分感动。我看我们结义为兄弟吧,日后也相互有个照应。”
我自然答应,宁博阳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看见今天就好。”他的声音里多了许多兴奋,不想外面哈代进来道:“今天怎么了?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我们互望一眼,哈哈大笑。自从来到京城,我深知自己年少无知,虽然或多或少有廖建忠的照顾,但一直确信多个朋友多条路,所以,虽然和宁博阳不是太熟悉,但还是很高兴和他结拜为兄弟,而这个哈代突然进来,我心中一动,冲宁博阳点点头,宁博阳何等聪明,马上会意,笑着走过去,拍拍哈代的肩头,道:“我和张英情投意合,准备义结金兰,你怎么样?看得起我们吗?”
哈代眼睛发亮,有几分不敢相信,略一迟疑,宁博阳道:“我们三人都是新入门的,日后还要多加照应。”哈代点点头,道:“我没有你们那么有前途,日后还得靠你们了!”宁博阳笑道:“天下之大,包容万千,兄弟情深,有福同享!昔日刘关张桃园结义,今日我们三人,锦衣结盟,也是一大乐事!”
就这样,我们三人成了结义兄弟,宁博阳居首,我居中,哈代老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