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禄在成亲当晚的后半夜,告别了爱妻,从家里溜出来登上了去省城的火车赶回学校。
经过紧张的复习,姜毓禄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友仁中学高中毕业证书。他愧疚地告诉校长,他不去美国留学了。
校长不无惋惜地说:“学校是经过严格的考察、筛选才决定给你一个名额,你怎么轻易地放弃呢?”“我……”
姜毓禄神色复杂,他难为情地没有说出他已成亲,他害怕校长瞧不起他。
校长是一位有着强烈忧国忧民情怀的知识分子,他早年留学日本,毕业归国后在山西太原创办友仁中学,自任校长。他致力于培养学生的爱国思想,尽力使成绩优秀的学生出国留学,多学国外的先进科学及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各项知识,以至归国回报国家。他深感中国太需要人才了。
姜毓禄卓越的计算技能使校长大为惊叹,他力荐姜毓禄留学美国,他坚信这个学子将来一定会为中国的科学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当姜毓禄告知校长他不去美国留学的决定时,这位对该生充满希望的校长一时因极度气愤与失望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校长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沉痛地说:“我们的国家已遭外强入侵,国共两党合而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合,拯救国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需国人同仇敌忾、枪口一致对外方能挽救,说起来易,做到就难了。九一八事变后,日军轻而易举、如入无人之境般占领了东三省,蒋介石却下令不准国军抵抗,放着外侵强盗不打却在国内忙着剿共,这是什么样的国家军队!盗贼一旦入侵再往外驱赶就是一项长期的艰巨的任务。共产党力挺抗日有错吗?为什么要剿共?我倒觉得像共产党这样的组织越多越好,越壮大越能扬国威!长国人志气!姜毓禄啊,你如能出国留学最好,以你的才智,尤其是计算方面的特长,将来在科学技能上定有所造诣,回来对国家会有大的贡献!中国太需要高科技人才了!那样,我们的国防才能强大,才不会被外国强盗欺负……唉,再强大的国防也要有好的执政人……希望你们出了校门要时刻记住自己是中国人,多做一些对国家有益的事情。”
校长一番忧国忧民的肺腑之言深深地感动了姜毓禄。校长留日时期目睹了日本军事的强大,才下定决心回囯后倾其所有筹备创办学校,为振兴国家培育人才。校长的爱国行为深深地影响着姜毓禄,影响着学校每一位学子。
姜毓禄含泪对校长最后一次鞠了躬,感谢校长几年来慈父般的教诲。
姜毓禄的好友、同窗、同乡郑子林原本也是学校敲定去美国留学的人选之一,如今见姜毓禄不走,他也不走了。两位好友还有其他几位同学结伴一路南下,来到了广州。姜毓禄成亲的事同学们一概不知,他头天早晨回了趟家,次日上午又赶回学校,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成了亲、娶了媳妇,连郑子林也被蒙在鼓里。几个人商量好要到广州这座繁华、开放的大城市闯一闯。而姜毓禄远离家乡是怕被家人逮回去,他此时对家里是又盼望又惧怕,他只有尽快在外面干出个名堂才好回去接妻子。在外面时间越久,他越是担心妻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妻子,终日惶惶不安。
然而,时局动乱,姜毓禄一直没有安定下来。几个同学也都各奔东西,只剩他与郑子林两人。时至“卢沟桥”事变,郑子林说:“姜兄,如今国难当头,我们应该报考孙中山先生创办的黄埔军校,当一名军人,报效国家!你看如何?”姜毓禄想起临毕业时校长的一番忧国忧民之言,颇为激动,当即表示:“成!”
于是,两人便报考了黄埔军校成都分校。
在军校里,姜毓禄与郑子林很快被介绍加入了国民党组织,他们积极宣扬孙中山先生提倡的“三民主义”,即联俄、联共、扶助农工。那时,风华正茂的姜毓禄以他英俊、矫健的体魄和满腹文才赢得了校长的赞赏,在军校出尽了风头,连好友郑子林都羡忌得眼热了好一阵子。
军校的教务主任非常欣赏他。一天,姜毓禄被叫到教务处,教务主任异常亲切地询问了他的家庭情况,并着重确认他是否有家室。姜毓禄犹豫了片刻。在入学时他隐瞒了这一事实,此时,他只能继续隐瞒下去。心想:过不了多久就毕业了,等毕业了,他就不属于他们管辖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令姜毓禄意想不到的是教务主任要为他的外甥女做媒。这让姜毓禄怔住了,他大张着嘴巴,英俊的五官都僵得像要挣裂,这一惊,非同小可!早知这样,他承认有家室不就得了!这该如何是好?他仿佛看见碧玉就站在旁边看着他,那一对深邃的紫葡萄流露出极度的幽怨与不信任,甚至是鄙视。他的脸立刻臊得红一阵、紫一阵,他无法容忍自己在碧玉面前失去自尊。
姜毓禄面部表情的剧烈变化给教务主任的感觉是:这个年轻人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提这样的事情太唐突了,容人家考虑考虑吧。“不过,不能拖得太久了,得尽快答复我啊!去吧。”
姜毓禄急慌慌地溜了出来,立刻去找郑子林商议对策。
郑子林幸灾乐祸地说:“好事啊!别人打着灯笼还找不到呢,看把你吓得这副怂样,至于吗?他那外甥女你又不是不认识,虽说配你还差那么一截,可在咱们军校人家也算是军花一朵,人品也很正,你就知足吧!”
到此时,姜毓禄不得不向郑子林摊牌了:他是有媳妇的人。不过,他回避了诸多细节。
郑子林听完后,乜乜着两眼注视了姜毓禄好半天才半信半疑地说:“你小子说得像模像样就跟真的似的,不过,你编的故事百密有一疏——时间。时间呢?这几年我与你那可是一天都没分离过呀!你不会是有分身术吧?你还真是神了!”
“咱俩分开过。”
“啥时候?”
“在太原友仁中学读高中临近毕业考试时,有一天,我回了趟家……”
郑子林回忆着:“嗯……是有这么回事。可你第二天早晨就回校了呀!你说爷爷病危,回来后又说无大碍,没说回去成亲呀。再说,短短的不足一天……”
郑子林疑惑地望着姜毓禄……
姜毓禄真诚地看着郑子林点点头:“就是那一天……”
“……这么说,你只是把人家娶回家,然后拍屁股走人,一撂就是好几年?你……你怎能这么做!如果你不屈从家庭包办,完全可以不成亲。你……你这不是坑人嘛!”
面对郑子林的愤怒指责,姜毓禄无心作解,他只是无奈地连声说:“我是对不起碧玉,但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非常恩爱……”
“恩爱?”
郑子林哭笑不得:“不足一天,何谈恩爱!亏你说得出口!这些年,你还记得人家长什么模样吗?她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还认得吗?这叫什么事!”
“认得,记得牢牢的,她已铭刻在我心里!任何人不能替代!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又没成过亲!可我懂得如何做人!”
“我不跟你抬杠,你真的不懂。这辈子我心里只能装下她一个人,别人休想插进来!”
“……”
郑子林无语。继而又不无担心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教务主任你得罪得起吗?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哪像个军人!我看倒像个商人。不过嘛,他那个外甥女野是野了点,人品还是不错的……”
“你啥意思?我可不是陈世美!”
“我知道你不是陈世美,我还知道你们夫妻非常恩爱,对吧?”
郑子林讥讽地笑着,他根本不相信姜毓禄夫妻有多恩爱,他知道姜兄遇到了麻烦事,得赶紧帮他想办法解决。恩爱不恩爱,暂时无关紧要。这个傻小子,他哪懂得啥为夫妻恩爱。
教务主任的外甥女——单姗,高挑的个子,走路、说话都是标准的军人姿态,直挺挺、硬邦邦,做事情一丝不苟。看得出,这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她长着一张国字脸,五官平平,没有过人之处。然而,这些不起眼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居然能够存优弃劣,产生出一种独特的效果,很耐人寻味:眼睛小而眉毛细长且弯,嘴巴大且薄,开口说话或笑的时候细长的弯眉会越发的弯,把小眼睛温柔地揽在怀里;薄唇轻启,露出一排珍珠般洁白整齐的牙齿,为整张脸添了一大亮彩;鼻子似一根小葱头扒在正中央,皮肤是标准江南嫩白色。
单姗在南京女子学院毕业后,随舅舅来到黄埔军校学习军事方面的知识。她有一腔热血报国的心愿,是一名正直的爱国女青年。
单姗在档案处管理档案、情报资料,她对每个学员的家庭、个人情况了如指掌。当她看到姜毓禄的档案时,就被档案上的照片所吸引。她感觉照片上的两只眼睛在注视她,而且很专注,她顿时脸发烧、心剧跳,一种幸福的羞涩从少女脸上荡漾出来。从那时起,她便关注起这个人,这个叫姜毓禄的年轻军官。
最让单姗感到欣慰的是姜毓禄没有妻室,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单姗有权力在这个空间里挥肢舞动,她要最终占据这个空间,成为空间的主人。
郑子林借口去档案处找到单姗。
单姗按时去了约定地点——军校外的小树林。
郑子林在那里等她。
单姗来到后第一句话便问郑子林:“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是我?是我约的你。”
郑子林不温不火。
“你……”
单姗顿时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心中美好的愿望立时燃成一团火,两只小眼睛努力地往大睁,两道好看的弯眉在渐渐地拉直。薄薄的大嘴没有张开,没有露出整齐的白珍珠,却从牙齿缝里发出了声音:“你走!叫他来!”
“叫谁来?”
郑子林明知故问。
郑子林本就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帮姜兄处理这种事他十拿九稳。他得先出场把单姗的气引出来发到他身上,然后见机行事。姜毓禄躲在树后面,等待郑子林的暗语。
“姜毓禄!叫姜毓禄那个浑蛋来!快去!”
“你找他有事吗?什么事?”
“什么事?难道他不知道?我舅舅跟他说了的!”
郑子林望着面前气昏了头的单姗,心想,这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论文化修养、论家庭教养而且又是堂堂黄埔女军官,她不应当这么没涵养吧?也许她太爱姜毓禄了以致失去理智也情有可原。可姜兄已经……单姗并不知情,这……这还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单……单姗小妹……”
郑子林这样称呼单姗感觉有些肉麻,他可是从来没有与女性单独谈过话,既然已经叫出口了就只能这样了,为朋友嘛,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何况仅仅说了一句肉麻的话而已。
“单姗小妹,你先别生气,有话慢慢说,我和姜毓禄是好朋友,有事我会真诚地帮你们。我问你,你了解他吗?他的家庭,他本人的情况,等等。”
“怎么不了解?我就在档案处,我了解得比谁都清楚!”
“那不一定。比方说,在婚姻方面,他有没有……啊……那个……”
郑子林拖腔带调地诱导着单姗。
“不可能!档案里没有,我舅舅跟他当面确定了,他亲口说没有!”
“我是说,他确实没有成亲……可他……万一定亲了呢……”
躲在树后面的姜毓禄脑袋瓜子一醒: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这郑老弟真是绝顶聪明,什么难题都能化解。若他早知自己已成亲,或许就不会有这麻烦事,唉,早该告诉他。
单姗怔住了:“定亲?……不是成亲,还是有回旋余地嘛,他可以退亲,理由是常年在外,还有……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根本不爱她……”
这个女子太霸道了!爱不爱她是你主宰了的嘛!你凭什么断定我们没有共同语言!你怎么就能确定我爱你!
姜毓禄顿时感到极大地伤害了碧玉,这些年他已经愧对她了,现在无端地插进一个女人侮蔑她,他决不会答应。要说一开始姜毓禄还慌兮兮地想把这件事处理好,基于诸多方面因素不要得罪她那个教务主任舅舅,不要伤害单姗。此刻,他忽然坚定起来,他为自己的懦弱不敢承认已经成亲有妻室的事实而羞恨!他要维护碧玉,他要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样站出来为碧玉做证:张碧玉是我姜毓禄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我非常非常地爱她,她也非常非常地爱我。这辈子不会有第三个人插进我们中间!决不会!
姜毓禄从一棵树背后走出来。
单姗怔住了……
郑子林也怔住了……
姜毓禄走过去站定对单姗说:“对不起,单姗。我们之间不可能,请你自重。”
说完,姜毓禄礼貌性地点点头,表示歉意,转身走了。
望着姜毓禄英俊威武的身影渐渐地在眼前消失,恼羞成怒的单姗突然两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跑了。
郑子林待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为姜毓禄的勇气拍手称赞,但又觉得这勇气来得晚了点,维护了自己的女人同时又伤害了另一个女人,何必呢。这人哪,真是……
郑子林又感觉姜毓禄是真情流露,不是为了应付单姗而做作,他不是那种人,他演不了戏、做不来假,那就是真的成亲了。看得出姜兄很在乎他的妻子,那么,他的妻子是何许人呢?姜毓禄是个很挑剔的人,一般的女子很难入他的眼。他成亲不足一天便对妻子如此深情,以致多年在外对妻子念念不忘,连单姗这样优秀的女孩子都打动不了他的心,不难想象,他的妻子定是个超然淑女。他俩是同乡,同在一个镇子上,会是谁呢……
不会是她吧?!
这个念头一闪,激得郑子林的心一颤,胸腔里突然空落落地虚出一头汗:不会的、不会的……
郑子林极力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是她!
多年前,郑子林在家乡与张碧玉偶尔邂逅,少女张碧玉便带走了郑子林一个梦。他痴痴地望着这个如出水芙蓉般的少女,像丢了魂似的幻想:我遇着仙女了,将来我学业满、事业成时,我一定回来娶她为妻!郑子林后来离家时将心事跟母亲说了,希望家里早日去女方家提亲说媒。
真是英雄梦想略同。两位好朋友竟为了同一个女子在前程上努力奋斗。平日里他俩无话不谈,唯独在自己的心上人的话题上,各自守着那块阵地,不与外人分享。时间久了,相互之间也能猜出八九分,只是互不刨根问底罢了。
不同的是,姜毓禄有个精明的爷爷用了几年的时间为孙儿运筹帷幄,促成了此事,但姜毓禄不愿因此而成为爷爷的接班人。但他没想到自己在外奔波多年却至今没有能力养活妻子,给外人一种错觉,认为他是个清高的人,只有像单姗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与他谈婚论嫁,故被单姗的舅舅猎捕到了。
而郑子林的家境虽富裕,不愁温饱,却缺乏深谋远虑的人。他的爷爷勤俭持家,很满足现状。父亲又很守本分,儿子不到谈婚的年龄是不会瞎张罗的。郑子林本人相当聪明,有智慧且稳重。但有些事情不是仅仅靠这些先天条件就能办成的。
郑子林虽不确定姜兄的妻子就是他多年来一直暗恋的梦中情人,但他的心开始忐忑不安再也静不下来了。
军校训练两年学期已满,毕业典礼上凭着优异的成绩与执着的精神,军校为姜毓禄颁发了最高荣誉奖——中正剑,并由校长蒋介石亲自颁发。蒋校长在典礼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
毕业典礼完毕,军校的学员们即将奔赴前线上战场。这一别,再会无期,生死难卜。学员们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地互相聚会道别。
姜毓禄、郑子林被几个学友们拉着来到军校的校场边往地上一坐围了一圈,每人面前摆放着一瓶杜康,姜毓禄与郑子林互望伸了下舌头:妈呀!这是要往死里灌呀!
军校有规定,平日里不准酗酒。这两人的酒量有多大,只需看一下他们的神色便知。
一个学友撬开瓶盖举起酒瓶并示意大家照着做,没办法,只能随波逐流。一个个也都撬开瓶盖举起酒瓶,那情形真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回还的悲壮。
同学们!兄弟们!如今,国破家亡,今天我们喝了这顿酒,再聚首时不知还剩几人,就趁现在都在谁有什么话、什么心愿都说出来吧!将来活下来的人可把这些话和心愿传递给家人。
同学们!记着!我们上了战场,比赛谁杀的鬼子多,谁就是英雄!我们决不做俘虏!在必要时,为自己留一颗子弹,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
同学们!记着!我们是黄埔生,不论在哪里,我们决不给黄埔丢脸!
有人起头唱起了军校校歌:“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厉,继续先烈成功,同学同道,乐遵教导,终始生死,毋忘今日本校!”
歌声强烈而悲壮!
再唱: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预备作奋斗的先锋,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携着手、向前进,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歌声越唱越激昂!
喝!
喝!喝!
……
不知不觉,每人的手里都成了空瓶子。
姜毓禄和郑子林喝了几年的酒量,他们能不醉吗?醉得不省人事,成了一堆烂泥。
姜毓禄被抬进一间屋子里的床上,他嘴里哼哼叽叽地昏睡过去……
门开了,单姗走了进来。
单姗望着床上酩酊大醉的姜毓禄,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单姗奇怪自己被多少异性追着讨好却无动于衷,唯独遇到姜毓禄就情不自禁地燃烧起来。被姜毓禄拒绝后,心中的这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得更旺,这难道就是爱情?爱情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不可抑制地要开花结果。明知不可能却欲罢不能,被爱情折磨的滋味又痛苦且幸福。
姜毓禄即将离开军校上战场,生死难以预料。她不能想象他如果战死她会怎样,她还能否活下去?她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她只有这短短的、少得可怜的时间了。时间一过,他将从她眼前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将在思念中痛苦地生活一辈子、后悔一辈子……
与其那样,何不干脆些!一不做、二不休……她要得到他……
一阵脸红心跳后,单姗开始行动。
此时的他任她摆弄。
她首先抚摸了他的脸,然后吻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衣服从外到里一件件脱掉,然后叠好整齐地放在一边。
她把他的姿势摆弄好盖好被子。
她开始自己脱衣服,她望着他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此时的她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全身心地投入没有一丁点杂念。
在赤裸裸的爱情面前,她准备为爱情献身。她认为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没有丝毫羞耻感,没有丝毫的虚假。
昏睡在醉梦中的姜毓禄潜意识里感觉有一个肉体在蠕动,他吃了一惊,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一个人睡觉,虽然成了亲,却形同虚设。他努力想睁开眼终究无济于事,大量的酒精还在体内混淆着他的思维,她与他的皮肤接触一下子把他拉回到当年的新婚之夜:啊!玉!我的爱人!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在确定了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后,姜毓禄就确定是张碧玉了。霎时,他的体内有了反应,他一翻身压了上去,泪水随着涌了出来,他与她狂吻……
翌日,姜毓禄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别人的宿舍里。他检查了一下自己,衣服仍然穿在身上,没出什么丑吧!他不放心地努力回想昨天夜里好像有人睡在他身边,好像他还做了那事,他很心慌,可是现实却一点痕迹也没有,他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想得头痛,头痛得厉害,他以为自己或许是因长久思念碧玉而产生的幻觉吧!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姜毓禄才拿出这把“中正剑”仔细观赏,他只能在这个时候悄悄地享受自己的荣耀,白天他怕招人眼气一直没有机会。
“中正剑”是蒋校长赠给黄埔军校优秀的学生随身佩剑。拥有此剑者,如同佩带者的魂魄,透着一股军人的不凡气度,代表着军人的坚强意志和强大的民族精神,更是黄埔军校的威望!
当时,孙中山先生还在世时,混乱的中国传播着好些这主义、那主义能救中国,甚至有人认为“孙克主义”能救中国,即孙中山与俄国的克鲁泡特金结婚能救中国,真是无稽之谈!
孙中山先生在认识到中国只有民国之年号没有民国之事实、国民革命力量很薄弱的情况下,倾其所有与共产党合作创办了这所军校。先生希望革命者都到这个学校来求学,共同担负起救国救民的重任,只要拿起武器,有一支强硬的军队,中国四万万同胞便不至灭亡、灭种。
姜毓禄在军校感触最深的便是学校门前的一副对联:“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正是这副对联激发了无数励志青年踏入校门学本领,迈出校门奔赴战场杀敌人。
姜毓禄心情激动地欣赏着这把剑,赤色的金属发着耀眼的光亮。他抽出小短剑,一股寒光射出来,短剑是开刃的,剑身长二十五厘米,足以护身或自杀成仁。说实话,姜毓禄只想护身不想成仁,他认为人的生命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众多亲人,当然,在不被敌人(指日本鬼子)俘虏的情况下尽可能活下来,活下来还可以做许多事情。在这一点上,他非常赞同法国思想家蒙田的哲学:就是学会怎样死。
当他把小短剑插进做工精致的剑鞘时,姜毓禄突然生出一种感觉:他与妻子就是这把剑的合成,他是剑,妻子是鞘,再锋利的剑一旦套入剑鞘便变得温顺起来。
这几年东西奔波,姜毓禄离开张碧玉身不由己地走到现在,当初与妻子的盟誓已成泡影。短暂的接触,却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印象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撕裂他,而且这种思念越来越强烈,妻子娇美的身姿,端庄、典雅的五官,两颗深邃的紫葡萄,从薄薄的嘴唇飞出来的词句……不断在他眼前回旋。在他潜意识里,他感觉并不孤单,妻子一直陪伴着他。就像这把剑,剑与鞘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
他倚窗望天,明月如娇美的妻子悬空与他对望,姜毓禄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玉,我亲爱的妻,你看见我了吗?你过得怎样?还好吗?哦,不!一定不好!这兵荒马乱的,战火连天一定殃及家乡,一家老小怎能过安稳日子?爷爷呢?一把年纪了还在操心,一定在怨恨他的孙子不知好歹,费尽心机为孙子娶来一位仙女却被撂在家里不管不顾,自己就是个不肖子孙。碧玉,你也认为你的丈夫是个负心汉?你一定恨他!恨他忘记了对你许下的承诺,还与你拉了钩,共诵《我侬词》……
玉,我告诉你,他根本没忘,他很无奈。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外来侵略,国民在水深火热中挣扎,想必你们也是如此。恕我不能回去照顾你、照顾家,爹娘只能辛苦你尽孝了。为了你,为了家,你的夫君要有所作为。如今他成了一名军官却没有了行动自由,他是国家的人,他的行动应由国家调遣。但是,你一定要相信他,纵然有女性想接近他,而他的心已被你占得满满的,容不下任何人,他遭到过报应,但他无怨无悔。你的丈夫永远属于你。
玉,你的夫君马上要上战场杀鬼子了,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人世了,你一定不要怨恨他。他定会在那边祝福你、护佑你。
玉,我亲爱的娇妻,倘若你心有灵犀能听到我的声音,此时此刻我正在与你说话。我荣获了一把中正剑,这把剑就是你和我!我是剑,你是鞘,我永远被你套着,永远属于你,你永远在我身边!你听到了吗?玉,你听到了吗……
明月徐徐移动着,一会儿害羞似的躲进云层里,一会儿又急切地钻出来与他对望……
姜毓禄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明明知道作为一名军人最忌讳儿女情长,可他此时就是不能自已,中正剑给他带来荣耀,也更增添了他对妻子的思念……
就在此时此刻,姜毓禄做梦也想不到在遥远的姜家大院里,一位年迈的老人由于长年思念孙儿终于淤积成疾,倒下了。老人始终弄不明白自己费尽心机给爱孙娶回的媳妇到底有哪一样不顺心,以致他新婚之夜出走至今未归。孙儿啊,就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吧,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至于吗?
……姜老太爷临终前嘱咐儿子姜大喜认张碧玉为干闺女另择门再嫁,张碧玉坚决不从。她说:“之心只要不死他会回来的。”
张碧玉发誓:生是姜家人,死是姜家鬼。她是不会离开姜家的。
姜老太爷爱怜地拉着孙媳妇的手,一声“唉”字没说完便咽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