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毓禄带着部队回到吕梁山接到命令,派他在山西做煤炭生意,为部队筹集资金、提供给养。
第八集团军司令孙楚将军笑着问他:“怎么样?当团长的滋味如何?过足瘾了没有?”
姜毓禄含蓄地笑笑:“在下不是当团长的料,将军抬举了。”
“呵!学乖了,当初信誓旦旦的那股劲哪儿去了?丢到战场上去了?哈哈哈……”
姜毓禄被孙楚将军笑红了脸,但他仍倔强地说:“没丢!永远也丢不了!”
“好!我就喜欢你这股犟劲!军人嘛,没这股犟劲甚球也干不了!”
姜毓禄问:“将军为何召我回来?难道就为了看在下这股劲丢没丢?”
“放肆!你敢将老子的军!”
“在下不敢!只是……跟日军打仗很过瘾,看着小鬼子倒在弟兄们的枪口下有一种快感!”
“哼!还快感!缺过钱没有?”
“缺过。”
“挨过饿没有?”
“挨过。”
“这就对了!打仗,离了钱寸步难行!拿破仑说过一句话,打仗要有三个条件:第一,钱!第二,钱!第三,还是钱!”
孙楚将军突然大声喊道:“姜毓禄!”
“到!”姜毓禄立刻双腿并拢,举手行礼,大声回答。
“派你做生意给老子抓钱去,你行吗?”
姜毓禄迟疑了一下马上回答道:“行!”
“呵!答应得挺干脆。你一个军校毕业生,你会做买卖赚钱吗?”
“不知道!但我会学,谁也不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啥也会!”
“那你知道为什么派你去抓钱吗?”
“不知道!”(其实是知道。姜毓禄不是笨人,他一听就猜到与家族有关系。)
果不然,孙楚将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老家是产煤盛地,阎长官早已派人到那里抓钱了。我请示了他老人家,派你去,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也。暂时给你一个排的人,人员由你挑!”
姜毓禄看了一眼身旁的副官吴畏,他很想要求吴畏同他在一起去,但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出来。
孙楚是何许人?姜毓禄的心思他能猜不出?他一脸坏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吴畏还要替你带这个团,他不能再给你当副官了!”
姜毓禄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心里骂道:“这个老滑头!”
姜毓禄带着人日夜兼程地回到平泉镇,他不敢懈怠立刻去见阎长官的人。
这是个干练、精明的瘦小老头。听说曾在日本留过学,不知为何姜毓禄与他一见面就颇无好感,尤其是他瘦长的马脸本来就难看,颇像鱼嘴的上唇留着浓浓的八字胡须,下巴还艺术性地点缀了一小撮,实在令人作呕!这不是标准的东洋人形象吗?!还听说此人是阎长官跟前的财神爷,抓钱的一把好手。难道说人不可貌相,奇丑有奇才?
一番交谈下来,姜毓禄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这实在是个温和有智慧的老头儿。瘦老头告诉姜毓禄:“这一带的煤窑自八国联军侵入中国,英商就想掠夺这里的矿权。省商务局与英商议定了这里的开矿、制铁及转运各色矿产章程二十条,等于出卖各处矿产六十年。为保矿权,这里的商绅、乡绅、官府、学校和老百姓跟英商足足斗了四十余年,历经艰辛终于保住了矿权。后来,日本人又来了,这只狼的野心更大,日本人预言,仅一个矿按目前的日产量就可采四百年。”
姜毓禄忧虑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瘦老头往椅子后面一靠,笑着说:“怎么办?当然有办法!要不,派你来干什么?小日本在整个华北战区跟国军、八路军还有各地区的民兵、游击队打得红了眼,仅仅三个半月就进行了大小一千八百多次战斗,敌人死伤五千余人,小日本大伤元气。不过……令人感到羞耻的是,这个数字不全是日本人,其中有不少是伪军和我们国军投诚过去的人,丢人哪!”
这情况姜毓禄并非不知道,这次派他来就是要争夺地盘不能让小日本全占了。
瘦老头端起茶杯礼让姜毓禄道:“小老弟,喝茶。”
接着又继续说:“人家共产党在这方面就比咱们强,这是为什么?教育问题!我们的部队往往在临阵前的动员工作不是宣扬为国为民而战,而是以金钱诱惑刺激,那就导致谁给的钱多就为谁卖命!不是吗?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不能代表整个国军官兵。可就是这一小部分就相当危险哪!唉,没办法,这不是你我能解决得了的……”
姜毓禄越听越烦心,他放下杯子插嘴道:“先生,说正题吧,我该怎么干?”
瘦老头也放下杯子郑重地说:“你来之前,我已接到命令,这里煤源丰富日本人哪有能力全垄断了?护矿的日军大部分调去了战场,我们趁机要多建几个矿,你的人主要负责护矿与销售,销路已给你安排好,现成的,将来能发展多大就看你的本事了。”
“好!我听从您的安排。”
“小老弟,在账务上,咱俩可是小葱拌豆腐要一清二白。赚的钱各交各的长官,不可含糊。不过,这是各自的事,不归我管,我只是提醒小老弟,不要在钱字上栽跟头哦!”
姜毓禄笑道:“您放心,一定不会的!”
“我的煤款不可拖欠哦!”
“那是一定!”
办完事,姜毓禄迫不及待地要回家。这几天,他真有一种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感觉,耐着性子将事情安排妥当,一切就绪,姜毓禄便带了两个贴身警卫直奔姜家大院。
初春的太阳像刚刚睡醒的少女一样,懒洋洋地把阳光洒向大地,人们感到几许温暖,几许清凉。
姜毓禄身着国民党军官军装健步迈进姜家大院,平日里他着便装,今天特意穿着这身军装回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
早饭后,人们该干啥干啥去了。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院子西屋传出来,姜毓禄好奇地顺着声音走过去。
他站在窗外隐侧身子向里张望,这一望立马把他全身的神经都支棱起来!他睁大两只眼,瞪得圆圆的,像一只狐狸见到猎物那样放射出惊异、喜悦而又紧张的光芒。看着、看着,姜毓禄的双眼注满了泪水,他抬手擦了去,继而又流出来。他的胸膛起伏翻滚,心率加速。他转过身子等情绪稍稍缓下来便轻轻地走到门口,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顺着墙根往里走。他轻轻的脚步仿佛怕踩着地上的蚂蚁似的没有一点声响。屋子里的孩子们也配合默契地不吭声,都瞪着眼睛随这个陌生人移动着。
张碧玉身穿一件阴丹士林蓝布夹旗袍,上身着一件鹅蛋黄细绒线织的坎肩,乌发仍贴在脖子后面绾成发饼,脚穿一双自制的圆口黑布鞋,这一身装束让人看了顿觉赏心悦目。
清淡雍容,文雅大方。
待孩子们朗读完了她编写的课文,张碧玉正准备给孩子们讲解。她背转身往黑板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春耕——播种;夏耘——锄草。”写毕,一转身正欲张口念,恰好与走到跟前的姜毓禄碰了个正着,张碧玉张着嘴愣住了,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满脑子空白,尘封太久的心扉来不及打开,接纳不了突然降临的喜悦。
有时候大喜来得太急太快会把人喜懵了、喜傻了。
张碧玉此时就有些懵、有些傻。她呆呆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她缓缓地搜索着大脑里的记忆:很久以前与此人有短暂的接触,却深深地烙印在心里,时刻思念着他,这思念像魔鬼似的无时无刻不在缠绕她、折磨她……难道是他?他真的没死?他……他……他回来了?还穿着军装……
张碧玉与姜毓禄四目相对,眼泪哗地一下子决堤而出,止也止不住……
张碧玉木讷地半喜半悲,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她忘记了擦,她忘记了一切……
他抬手为她擦,可擦也擦不尽,擦干了仍流。
他也边擦边流泪,算了,干脆不擦了。
他将她揽在怀里任她尽情地哭,他和她的眼泪融在一起浸湿了衣服。流吧,憋了整整十年了,该流一流了,流吧……
姜毓禄抱着张碧玉缓缓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孩子们早就报出信吆喝来满院子人。
张碧玉被丈夫抱着被众多长辈、晚辈瞅着臊得她满脸通红。她挣扎着要下来反而被抱得更紧,姜毓禄附在她耳根旁小声说:“别动。”
姜毓禄抱着张碧玉对满院子的人说:“叔叔婶子们、哥哥嫂嫂们,小四我回来了。今天对不住,请大伙原谅,明天我挨家去看你们。”
“好了!好了!快抱媳妇进洞房吧!”
大伙接着十年前的那一天嬉戏着、嚷嚷着……
到了掌灯时分,姜毓禄特意让警卫准备了十根红蜡烛燃亮了他俩的小屋,烛光欢快地跳跃着,庆贺迟到的洞房花烛夜终于来临。姜毓禄与张碧玉激动地搂在一起,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离别一何久?
十度过中秋。
那一夜,他俩有说不完的话,各自叙说这些年的境遇。姜毓禄拿出中正剑让张碧玉看,他说:“玉,记住,这把剑是我俩的,我是剑、你是鞘,我俩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姜毓禄把剑插进剑鞘里笑着给张碧玉看。
张碧玉拿着那把剑鞘又抽出小短剑左看右看:“真是一把好剑!之心,我俩真的会像这把剑一样再也不分离吗?”
张碧玉期待地看着丈夫。
姜毓禄笑望着妻子,坚定地点点头:“会的,一定会!”
张碧玉放心地笑了,她信他。
张碧玉告诉丈夫,姜家大院曾被日军占领,一家人逃到姥娘家的山腰上住了三年多,姥爷用锄头敲死一个日本兵,同时也被日本兵用刺刀捅死了,肚里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舅舅抱着一个日本兵也跳崖同归于尽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
姜毓禄说:“姥爷和舅舅都是好样的。”
夫妻俩依偎在一起,哭一阵,喜一阵……
一床未曾动过的花被褥覆盖着他与她,他把她拥裹在怀里,吻她……
他将压抑在心底的激情从炽热的吻里一点一点地复苏,一点一点地释放,他说:“这不是梦幻,现在,我终于确确实实地和玉在一起了。”
他与她流着泪耕耘着爱的土壤……
那一夜,悬空皎月做证,他俩成了真正的夫妻。
应妻子的要求,姜毓禄带走了两个弟弟小五小六。一来减轻爹娘的负担,二来张碧玉与两个小叔子虽是嫂叔关系却情同母子,是割舍不下的。小六第一次见到大哥心里有些怯,他扯着大嫂的衣角直往大嫂身后躲,惹得众人不住地笑。姜毓禄离家那年年底才生下小五,更别提小六了,兄弟俩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大哥别别扭扭,不过,有大嫂在,他们还是很乐意跟上的,毕竟大哥长得很帅,姜家大院里没一个人能跟大哥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