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头,一个老人扛着铁锹踽踽独行,稻子成熟了,田里不再需要水了。他刚才在窄窄的田埂上开了一个口子,将田里的水放出,已经累得直喘气。唉!人到底还是老了,不中用了,难怪儿子、媳妇都嫌他碍事。
他放下铁锹,坐在锹把上,望着夕阳沉落。那个准点儿来又准点儿去的大火球已滚到了地平线上,西边的天空堆积着的云朵被烧得通红通红,像燃透了的煤。他看着看着,心中自然生出人生末路的沧桑悲凉感。人这一辈子也真短暂,说老就老了,像一场梦。
在那片芝麻地里,秋菊那白白嫩嫩的胳膊伸过来,绕着他的脖颈子,一股少女的气息扑来,那粗黑的辫子在他的胸前轻扫。他心中有一股激情在骚动,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说她要嫁给他,让他快请媒人说亲。月亮高高,凉风习习,他俩在田野里一直坐到天亮……老人的脸陡地烧起来:老不死的!怎么想起这事儿?羞啊!可他还是想了个完完全全,甚至还感觉到秋菊那白藕样的胳膊还围着他的脖颈子,暖暖的……
一个月前,在村边的道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们头顶长长的白布簇拥着秋菊的棺材,哭声惊天动地。那时,老人就是坐在这个地方,远远地望着秋菊被抬到祖上的坟地里。他纳闷儿,秋菊就是让儿子、儿媳们给气死的,可他们这时又为什么这般伤心呢?人死如灯灭,秋菊去了,撇下了他一个孤零零的老人,以后连个拉话儿的人也没了。这时,老人慢慢地站起来,又走回去,屋子里的人都送她上“山”了。他坐到停放过棺材的板凳上,想起了他俩一生的风风雨雨,两行浑浊的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太阳即将睡去,黄昏来临了,老人仍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老伴儿走后,他也病了一阵子,亏了孙子孙女们孝敬,常到床前看爷爷。几个儿子都是大忙人,整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兄弟之间常常无缘由地生出一些争吵,儿媳们更是经常打鸡骂狗的,尚不比与邻家的关系和睦。唉,作孽啊!
老人这两天感到身上舒坦了点,可以下地走动了,他想这可能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就硬撑着到田里去看看,他知道这可能是这一生最后一次出来了。种了一辈子田地,看到这些他侍弄过的庄稼和开垦翻种过的土地,他觉得亲切、温暖,心中又总有一种依依难舍的心酸的滋味。
老人又想起了秋菊。儿女们都还小时,他俩恩恩爱爱的,那日子让他记了一辈子。那年闹饥荒,村里的人饿死了不少,秋菊掐燕麦、挖野菜、刨草根,养活了一家六口人!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一下子瘦得没个人样儿。那以后,夫妻俩奔波劳碌,娶儿媳,拉扯孙子孙女们,一下子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儿子多了不养娘,秋菊就这么去了。记得她临走那会儿,对他说:“他爷!我到了那边……还等你……”
这一晚,老人没有回去。第二天早上,他的孙子找到田头,看着爷爷坐在那里,叫也不应。孙子就走过去拉爷爷起来,才发现人已没了气。
老人安详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