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一让，让一让……”
面对这么多目光与灯光，放肆大胆的狂射过来。
夏微寒隐约了发火的怒气，几欲捏拳想见人甩打过去，但依然松开了攥得死紧的手指，彬彬有礼，修养良好的请示前面的人给让开一条路来，让他带着小若通过。
而小若整个人扑向他的怀，灯光照耀在她的背上，感觉到非常冰凉，仿佛剥开了衣服被当众羞辱。
她很清楚，一旦媒体将此事公诸于众后，两个孩子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他们是无辜的，就算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爸爸，可在他们心目中，爸爸是个好人，爸爸的形像是伟大的，不会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
报纸公开照片，添油加醋，不知道会描绘成怎样不堪入目的样子？
她不希望，孩子们伤心地跑到跟前来问：“妈咪，那天在游乐场看到的叔叔，为什么是爸爸？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咪，爸爸是不是一个坏爸爸？”
夏微寒试了几次冲围，但被一拨又一拨的人挡回来了。
花城的记者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多了？
“董事长来了——”
不知道谁在外面说了一句，立即包围成圆的人们下意识的让开一条道来。
夏老一身纯蓝的中山装，柱着拐杖，两鬓发白，但是精神矍烁，两目炯炯有神，巡向大众一遍，才道：“各位，人你们已经见到了，相也照过了，还有什么事或者还有什么疑问的话，请在两日后，公司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提问，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回答。现在，还请大家各自回去，好好保管手中的器材，不要弄丢了，免得花了这一番心血才取得的第一手资料给打水漂了。”
不紧不慢的几句，透出股威严立时震住了记者，纵然还有几个仍在拍照，但大多数都被人夏老的话给弄懵了。
夏老所说的意下之言，好好保管，恐怕是在警告各位记者，保管就行了，不要亮相。
一群人终于退下。
这儿只剩下了小若与夏微寒，他看着爸爸走来，脸面微微一红，急走上前几步，想两手搀住他。
谁知，叫他反手一甩，拐杖飞快地打到他背上，“做的什么事？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连记者们都给招惹来了，这要是给传了出来，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你都不小了，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没大没小的想任着性子做事吗？”
不仅小若愣住，夏微寒也定在那儿，似乎没料到拐杖打过来的迅速如此之快。
“我一早跟你说过，这事不成，它就不成，你何必还在为了……”
“爸爸！”夏微寒扭过来，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若，她似乎被老爷子的气势镇住了，他忙把头转向父亲，认真的看着夏老发火的面孔说：“爸爸你别生气。我承认，今天这事是我不对，但是有些事，也不全是我的不对。我有我的思维，我的想法。爸爸，我请你尊重一下我，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一想，我需要的不是命令，而是理解与尊重！”
他也有点算是豁出去了！语气显得异常激烈。
爸爸不接受小若，他改变不了，但他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尊重？寒儿，你跟我谈尊重？”
看着如此叛逆不道的儿子，夏老气得眉毛发抖，更紧的攥紧拐杖，“在长者的面前，身为晚辈的人，你先要学会如何尊重爸爸，再来跟我谈尊重这两字！”
“爸爸，我什么时候没有尊重过你？”听到父亲的指责，原本胸口就很郁闷的夏微寒这会儿源源不断的吐出压抑多年的话语，“爸爸，你从小让我做什么，对我说什么，我从不敢反对你。不敢说二话，那是因为我尊重你的意愿，不敢对你有任何意见。”
小若看着夏微寒，他纠紧的眉峰让她心疼。
她看见他低垂着头，低声说：
“你刚也说了，我快四十岁的人了。如果我再不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代表我的人生还掌握在你的手心，我与其这样没有自己主张的生活，倒不如不活了。这一生，我有多难，你知道吗？爸爸！”
夏老冷笑般盯着他问道：“你有多难？”
人生才走了几步路？就跟他这个做父亲的说难了？
夏微寒抚了抚自己快要发胀的额头，理不清的烦躁，“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能娶进门，你不觉得我活得很贫穷，很悲哀吗？”
小若将脸别过去，木木的望着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
色彩绚丽，有花有草，还有一男一女，但是画上却是抽象的画面，看得眼花缭乱，努力的眨了眨眼睫毛，方发现，晶莹的水雾溢满了眼眶。
她听见，对面堂堂一个大男人无奈而忧伤的说：
“全世界，没有哪一个男人像我这么窝囊……”
此言一此，周围当即沉静。
似乎踩中了谁的心。
夏老也不再说话，板着脸，却是在思考什么。
静静的空间，三人的呼吸都可听见。
小若的脸直直转向那幅画，脸庞一热，蓦然一凉，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如果当初认识他时，知道他会有这么难。
她一定不会心动，不会爱上他。
她一定不会让他如此为难。
“好好……”缄默了一阵子的夏老，突然手里拐杖颤抖的举起来，指着夏微寒厉声道：“我算白养你了，寒儿！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你来跟我说你有多难，多窝囊？你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当初你就不应该那样去做！”
“你忘了当初你跟你.妈妈立下的誓言吗？听父亲的话，一辈子都是对的！你现在也看到了，卿儿疯了，你纪叔叔身体也不行了，我这副身体也是如你们所愿，一天拖一天！早晚等我们死了，你们才有机会！”
夏老的话就像锐利的刀锋，往人脆弱的心口一刀一刀扎。
“啪！”一下，冷风划破在空气中，老人手里的拐杖狠狠打在夏微寒肩膀上。
小若惊得一抬眸，呆看着夏老匪夷所思的举动！
难道，他要对自己的儿子，暴打一顿？那都多大的人了？他要像教训小孩那样当着她的面来教训夏微寒？
夏微寒既没有挡，也没有躲，只那么站立着，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拐杖打上来。
面对墙壁，他低着头。
“寒儿，你这个不孝子，我今天就算打死你，我还有晨儿，雨儿！如果晨儿不听话，我连他都不要了，养儿子有什么用？长大了，翅膀硬了，会飞了，回头来怨恨我这位父亲使你吃苦受罪，使你为难！我今天，我今天……”
夏老越打越气，口里数落不停。
他知道他为他操碎了多少心，他为他解决肖婷婷的事情，现在又要为他解决杜小若！他什么时候做过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让他不再操心？
一个家，要是普通的一个家，他也就不用这么来操心了。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的产业链，那么令人尊敬的职位，是谁给他的？
他把他接到美国，日日夜夜守护着他，盼着他醒来，盼着他重新站起来。他以为经过一劫会听话了，谁知道，还是这样将他的话忘之脑后！
早知醒来，是这样的结果，那他干脆就不要醒来了！
夏老狠狠心，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生生的打下去，“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打了！你会把他打死………”小若突然哽咽打断，奔上前，挡住那鞭打下来的手臂一样大小的棍子。
她双手从后面抱着夏微寒腰部，心甘情愿为他抵挡了几下，只觉背心里面的骨头都快要断了。
那样疼，刻骨铭心！
今生今生都会记得！永远不会忘记！
“爸爸，你别打她，是我的错，你打我，你别打她……”父亲的拐杖打下来，夏微寒本来以为咬牙承受几棍子就好了，却不想，小若奔上前来替他挨，他心疼得转过来，一手揽过她肩膀将她拥入怀，心急地向爸爸求饶。
总算夏老停止了暴力举动，双手柱在龙头上，翕动着长满了皱纹的嘴唇，喘着大气，看着眼前此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疼吗？”手掌抚上她纤弱的背，夏微寒心疼的问。
小若一把推开他的胳膊，从他怀里钻出来，手背擦干脸庞上的眼泪，慢慢往前走近两步，站立到夏老跟前，看着苍老的老人，不由同情道：“夏老先生，您说得没错，您是为了你儿子好，但是今天的事，是您儿子找我的，您回去好好教育您儿子就行，请您不要在我面前教育您儿子！今天的事，不论是我们做了什么，都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您要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对，您可以回去让您儿子好好改过！您要打要杀，您回家后，关起门来，您儿子任由您处置！”
他想干什么？真想要把他儿子打死吗？
再傻的人都知道，这位老人当着她的面教训夏微寒，实际是在教训她，所谓声东击西，小若又不是不懂。
他以为，她是傻子吗？
今天那些刚走的记者，说不定就是他找人叫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在同一时间内来了那么的人，而他又会适时的出现？
夏老被她这席话气得面孔涨红，剧烈的咳嗽，咳得仿佛透不气来，渐渐的，扶着拐杖的手失去力气，稳不住微微倾斜的身体。
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也不知哪来一股力量，他又自我镇静住了，紧紧攥着那根龙头，目光如矩，像要在小若脸庞上烧出一把火。
“杜小姐，我们是该谈谈了……”
话未完，显然夏微寒似乎猜到了夏老的心思，摇摇头，看着父亲，声音有些颤抖，“爸爸……您不要这样。”父亲目光一瞪，他敛下眼皮，疲惫不堪的面容。
小若站在他身边，离他这么近，幸福触手可及，然而隔着他们之间那条距离，却让她遥不可及。
渐渐的，夏微寒靠在墙壁上，仰望着天花板，心神俱伤。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不是他所愿意见到的，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夏老慢慢平复了一下波澜壮阔的情绪，拐杖往前一探路，先走几步，随后道：“我在办公室等你，你带着杜小姐一起来吧。”
他的目光让小若感觉到更害怕，更恐惧，浑身都抖了起来。
“他要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小若摇着夏微寒胳膊，胆颤的说道，“夏微寒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夏微寒无奈而忧伤的注视着她，手轻抚过她的脸，替她拭去泪水。
“别怕，有我在。”大手拍拍她微微发抖的肩膀，细语柔声安慰道：“我会在你身边，一起共渡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还能跟她说什么，只觉说什么都无力。
有些事，他无力改变。
只能望而兴叹。
“你爸爸，他到底会跟我们谈什么？”小若想他神情严肃，加之刚才，他那番疯狂般的暴力，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夏微寒拉着她一只手，慢慢往前走，声音很低：“没事，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
冷清清的。
那些记者退后，酒店的保安全都站走廊入口处尽职把守，没有一个客人进来，就好像这条走廊被封锁了似的。只有刚才，从这儿走出去的三个人。
坐着电梯，来到君上酒店的总裁办公室。
只见一路的职工都有好奇的目光扫探过来。
小若虽然手被他拉住，但仍觉抖得厉害，背心里阵阵发疼，那老头子下手真狠！
进了办公室，那潜在的威严无孔不在，逼着站在门口的她透不过气来。
夏微寒拉了一下她没动，小若摇摇头，还是想逃出去，但被夏微寒一直不放的手用力带了进去。
在夏老面前大大的办公桌边坐下，小若小腿哆嗦，提高了警惕，不安的看着对面。
“这儿有一百万，杜小姐。”夏老看了看她，拉开抽屉，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对面的桌上，手掌移过来。
轻轻推到她面前。
小若低头，只是轻轻瞟了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以及夏氏特有的盖章印记，银行标记，还有属于夏老的签名笔迹。
夏微寒见她削瘦的肩膀抖了抖，脸庞唰一下苍白得毫无血色，她灰暗的眼光扫过他，却像锐利的刀尖一样直直扎进他的心尖，疼得流血。
他放在桌面的双手交叠，握得紧紧的，低头，不敢再与她悲哀的眼神面对。
“您，您什么意思？”终于，小若颤抖的唇瓣，发出一个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蚊音。
多年来，她一直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每夜做梦都祈祷这一天不要降临。
但是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汹涌得像潮水奔来，她拼尽一切，也抵挡不了。
从夏老刚才拿出支票坚定的手势与坚毅的神态来看，小若就清楚，这件事他早就打算这么做了，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么果决：“杜小姐，我的意思很明显，让两个孩子回家住，我会给他们安排一切，我们有最好的环境条件供他们成长，不让孩子们受到任何伤害。请你收下这笔钱，你一个单身女人哺育两个孩子很辛苦，这些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话说得多好听，可是，却不容人有思考的余地！
不是说要和她谈谈吗，听这意思，比勉谈还无情！
“我不同意！”小若握紧手指，愤怒地迸出一句，气得胸口都快要爆炸了！
夏老差点吓了一跳，夏微寒则担忧的望着她。
突然，小若后起一脚，踢开椅，直起身来，站得笔挺的说道：“我不同意您老这种做法！孩子是我生的，是我养的！我把他们养这么大，不能就此拱手让给你们！我是孩子们的母亲，我有抚养的权力！无论你给我多少钱，无论你怎么说，我始终都不会答应！请您老以后不要浪费无所谓的钱财，来收买我的心！只要有我在，孩子们就会跟我在一起！”
“我是孩子们的爷爷！”
看着她满脸怒气，夏老倒是显得平静了下来，眼睛指向夏微寒说道：“他是孩子们的爸爸，孩子们姓夏，不姓杜！杜小姐，你先要想明白，以你的条件，你的能力，怎么能给孩子们创造出更好的环境？”
他自以为，已经够平和的在跟对方谈这件事了，否则三年前，孩子们就会回到夏家了。
三年后，他才来跟她谈，多少算是给了她一点面子，而如果她再不同意，他也不会放弃，不计一切都会争取孩子们的监护权！
小若看了眼夏微寒，他目光闪避，似有不忍，处于这种两面夹攻的时刻，仿佛说什么都无用。
只有保持沉默，听他们说。
小若再看夏老，苍白的头发丝毫不减他的气势，眼底闪出商场上特有的精锐冷光。
从婷婷事件起，小若就对这个老人持一种排斥之感，没有一丝亲切之态。
她站立了一会儿，慢慢的说：
“我们过得怎样，我们生活得快不快乐，不是以金钱来衡量的。夏老先生，孩子们的爷爷，我今天尊称您一声孩子们的爷爷，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作为晚辈的我与您老争吵显得自己没有礼貌。我只是希望我和孩子们以后的生活，你最好不要来打搅，我们现在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夏微进看见小若拿张那张支票，心一紧，长臂一伸，急切想要去阻拦。
但是，晚了。
“吡啦——”一声尖锐的响声，夏老和夏微寒顿时被她的动作给震惊住了。
小若快速用力的撕掉后，像撕掉一张白纸一样，那样痛快。
碎片沸沸扬扬，洒在桌面，像冬天飞舞的雪花，冰冷，零乱。
“若儿！”
见她转身向外，已经拉开了门，那种飞奔的姿势使夏微寒心里发抖，赶紧冲过去拉她，可刚拉住她胳膊，便被她反手一甩。
夏微寒身子跌撞在门边的墙壁上，小若回头，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完了！”
彻底完了！
她恨这个老头！她也恨这个男人！
他父亲用钱来打发的时候，他怎么一句话都不吭？他在害怕什么？他在担心什么？
他就眼睁睁看着父亲拿钱来污辱她？！
“若儿，你别跟爸爸呕气……”夏微寒追出到通道上，一面拉住她手，一面安慰道，“你顺着他也许会好一些，事情还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走着走着的小若，突然定立脚，狠狠瞪着他，“他不是我爸爸，他只是你爸爸！我不靠他生活，我有自己的自尊！我能力养活两个孩子！请你回去，告诉你爸爸，我不用你家一分钱，不靠你们施舍而活！如果觉得，我在这里弹琴，是拿了你们家发的薪水的话，那我今天就辞职！”
“不是这个意思，若儿，你听我说……爸爸身体不好，我们退让着他一些……”夏微寒真的很为难，一个是亲生的父亲，一个是最爱的女人。他无论站到哪一边，那一边都会责怪他。
两全其美的办法，难道就一点也想不出来吗？
“一百万而已，你家不是很有钱吗？那再多给我一些呀。二百万，三百万不是小意思吗？怎么才给那么少？”
小若边走，边想着里面刚才的情景，嘲讽道：“我是缺钱，但我不缺你们家的钱！你回去，你不要跟着我，被人看到了，被记者捉到了，你就再等着挨一顿吧。”
夏微寒兀自紧紧跟着，仿佛怕她跑掉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一样，握住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她现在很生气，很愤怒，很怨恨，很想骂人，他都知道。
他只是不想她有离开自己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