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久置的雨伞，打开的一瞬间，投射下来的阴影刚巧笼罩他周身。一步踏出去，脚尖落进太阳里，惊的鞋尖儿上的灰尘也散了，更是扰了一路的花草。它们吃不住的轻咳，却也无人听得。手上握着的伞柄沁出汗来，油滑的有些握不住似的。那感觉像握了蛇尾巴，让他不住的想甩开。可总是在最后将这个念头打消，他的理智客服了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对方施予他的压力。山道有些泥泞，夜里是没有落雨的，他想这大地也和他似的，渗着汗。却泥泞了他的双足。那又是谁的小把戏？不过博他一笑而已。
他其实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想这么走着。总有种这条路会是时间永恒的所在，他一生也走不尽的风光，他也不会孤单，这样长这样远的未来他总会遇见他人，或擦肩而过，或颔首回礼，或同行一段，那总也不是寂寞如影随影的噬骨之凉，总有温暖的时候。有时草也是灰色的，花也许是绿的，像雨也会是红的，山风凉了又热了，急了又缓了，透着的捉摸不定的心思，侵蚀着他。
他缓下脚步，四处寻望，他总觉得有谁在唤他，很低沉的，透着淡淡的希冀的，他知道有人在对他抱着期许，有人等在他回眸即可望见的那处。那处也许布着荆棘，也许生着油绿的苔藓，也许格在了绿藤的帘幕之外，可他知道，只要他回头，他的视线落处，有谁在等着他。
终于，他的视线落在一片孤立的石墙下，那石墙上披挂着一片灰色的藤蔓，此刻它就是灰色的。一叶挨一叶的抖动着，频率不一，像有人打了个喷嚏，连带着身上的绒毛都摇晃似的。他知道，那声音就是这石墙传来的。
“是你在唤我？“虽是疑问，却也是笃定的。
那石墙瓮声瓮气的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笑笑，道：“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看到的那一刻，就应该是这样的。“
那石墙同样笑了起来，声音像雨天的雷声，直到这笑声停了，它才道：“我也不知道唤的是你。“
他微簇眉头，道：“原来你唤的不是我。“声音里有种落寞。
石墙道：“我一直在等，等一个人。“
他道：“看来那个人并不是我。“
石墙道：“你怎知那人不是你？“
他道：“你说你唤的人不是我。“
石墙道：“我唤过很多人，只有你听见了。“
他道：“那你等的人是我？“
石墙道：“这我也是不清楚的，可我知道，总有那个人，在视线的落处，看尽了我。“
他道：“所以那个人恰好是我？“
石墙道：“也许不过是那个人只能是你。“
他道：“这有什么区别？“
石墙道：“区别？前者错过了你还有他人，后者错过了也就再也不会有人看见我了吧！“
他道：“确实，这真的是莫大的区别，也许事关生死。“
石墙道：“也许区别是尽头也说不定。“
他道：“尽头？“
石墙道：“也许吧！“
他道：“也许？“
石墙道：“对，那要看你。“
他问道：“你是谁？“
石墙道：“那也要看你。“
他道：“为什么？“
石墙道：“你觉得我是什么？“
他道：“我不知道。“
石墙道：“你不能不知道，也只有你知道。“
他道：“连你也不知道？“
石墙道：“我知道的与你应该知道的是不同的。“
他道：“你的本来面目不是石头？“
石墙道：“我说过，那取决于你，只有你知道，你也必须知道，否则你便无法离去。“
他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有些疑惑，道：“你想困住我？“
石墙道：“无论我的本质是什么，也都无法困住你。只有你自己可以困住自己。“
他道：“我自己困住我自己？“
石墙道：“对！是你自己！“
他了然一笑，道：“我想，你定是一匹白色骏马，木雕的白色骏马，四蹄矫健，鬓毛凛凛，双眼有神，马身健壮，跑起来又快又稳。我想你是一匹木质的白色骏马，能载动我，更能载动我沉重梦想的白马。“
石壁褪尽周身的藤蔓，摇身一变，成为一匹木质的白色骏马，轻巧的落在不在边的手上。像梦一样轻，像梦一样重。那四蹄落下的瞬间，像踏在他的心上，疼的厉害。
白马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交谈了。“
他道：“不是第一次吗？“
白马道：“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道：“今后呢？“
白马道：“今后，你就是我。“
他道：“那作为你自己，你最后又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白马道：“我是你自由的化物，可越是执着自由也许越不得自由，越是想要醒来，越是沉沦。你要记得，自由碎了，也是自由，我不是白马也仍然是我。“
他这次真的有些糊涂了，无论是白还是白马，似乎都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事。他再次追问，却再也得不到一声回应，周围只有渐凉的山风，呼呼的刮过，像嘲弄他的自言自语。幸好，拿手里沉甸甸的木马仍在，否则他定会以为那是为了彻底摧垮他而设的陷阱，令他信了真，又令他见了那假。
回去的路少了来时的泥泞，无论多少水分也终究被蒸腾干净，最后连血管里的血液也会蒸腾干净，然后他皲裂的肌肤透着死气的灰白，带着他的整个身体灰飞烟灭。只是不知道那是灰飞烟灭的还有没有他的梦，也或许他的梦早在他之前便走到了尽头，散落各处，更无从寻觅。他想不出到底哪个更不幸，只是手心里的白色木马微微发烫，熨贴着他被山风吹冷的心。他想那就这样吧，心会替他选择一切，只要他不失去自己，就不会矛盾。
不在边撑着他那把落着地皮皲裂后扬起飞灰的大伞，伫立在竹林远端，看着尽头处风姿绰约的女子。随了他一路的风拂过女子的短发，那短发便张扬着四处纷飞，像要带着女人一起离开。那风似乎得了发丝的回应，越发的恣意起来。女人拢了拢，将发丝掖在耳际，如此熟练，熟练的像过去千百次都这般似的。女人舀了水，洗了菜，煮了饭，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女人在等着他回来。也许他离开时，女人总是这样做着惯常的事，惯常的等着他回来。可这一切都因着那头短发而失了趣味，他再也做不得那个朝着女人大喊我狠欢喜的傻瓜，这也不对，或许不过是他再也不会将欢喜对这个女人吐露。他也恨，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回来。可他也知道，这是一场劫数，闯不过的终将被舍弃。或说不知是谁将谁舍弃。毕竟自己也被留在原地。风吹落了女人的一缕发丝，那发丝顺着衣襟滑落，割断了女人腰间的玉竹叶，而女人毫无察觉。待女人转身去往水潭边，他才缓缓从竹林转了出来，弯腰拾起那枚遗落的玉竹叶。眼神是无限的伤感。
他身后，回来的女人语气轻柔，道：“回来了！“
那像怕惊醒了昨夜的记忆，那想将已发生的诸多事粉饰太平的柔和声音，他明了了其中的奥秘，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嗯！“同样轻柔的话，他的却轻的仿佛不见了似的。
女人娇羞的低下头，手不自主的在耳际拢了一下纷飞的发丝，道：“我做了你喜欢吃的凉拌青笋，还有一小壶酒。“
他点点头，无言以对。只好与女人擦肩而过，那飞扬的发丝掠过他握着伞的手，一镇钝痛令他的心凉了。
“以后，不用再温酒了。“
女人以为他不会再说一句话，此刻听了，脑海瞬间一片空白，脱口便道：“为什么？“
男人嘴唇蠕动了一下，道：“不为什么。“
沙沙的脚步声让女人得以知道他已经离开，女人想知道这男人那停顿的片刻究竟想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一刻，再那句话之前，他本打算说什么。
他撑着伞，伫立在深潭边，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给人一种幻想，幻想那潭水的清浅，幻想那是毫无危险的存在。他将伞换到左手，腾出的右手试探着伸向潭水里，打破了那如星子坠落在白日里的梦幻景象，更令他看清了那幻想外的深不可测。他收回被水打湿的手，将藏在腰间的那枚玉竹叶投掷到潭里，可只一瞬他便后悔了。他扔下手里的伞，一跃而入，鲜少的，这潭水泛起了水花，在阳光的照耀呀，显出夺人心魄的炫目。太阳越烈，这水花越绚烂。可那不过是落入他人眼里的景象。投入到水潭里的他消失了，谁又看得见他？
不在边跃入深潭的那一刻在想：果然，他很讨要这无法掌控的感觉。曾经他不喜欢便可以不来的，可如今呢？他其实有些迷茫，究竟是他舍了玉竹叶而下来，还是为了下来而舍了玉竹叶？在如今的时刻其实并不适合思考这样的问题，可他就是放不下。随着身体不住的被带往深潭底处，这个问题便越是压过一切牢牢盘踞在他的思绪里。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吗？他有些理不清。周身很黑，黑到他将手放在眼前也辨不清。他看见一束光越来越明亮，深潭里却越来越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他的身后有一个人在等他，等他转身。不在边觉得被谁踹了一下，整个人便转过身来。他看不见对面的人，却瞬间知道那人便是他自己。他想此刻那人手里定然我这那枚玉竹叶。
“你真的打算丢掉它吗？“那人语气平平，毫无起伏。
他给不了答案，只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信吗？“
“信？还是不信？你想我信吗？“
他道：“你真是狡猾！“
“狡猾？如你一般狡猾？“
他心内一惊，含糊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狡猾若我，自是狡猾如你。“
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看见那人手里的玉竹叶随着水波轻缓漂荡着，那玉竹叶莹莹生辉，被那人手指轻击，碎了。
“你看，它碎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感伤，却没有那撕心裂肺的伤痛。
“你的心里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他道：“若这是唯一，那从由不得我选的。“
那人轻笑出声，道：“你仍旧如此狡猾。这唯一还不是你自己选的？“
他诧异道：“唯一又怎会是选择？“
“这唯一不过是你排除了其他后的选择。你不是没得选，只是你觉得这是唯一对的。是你先定义了对的，才选出这唯一。“
他道：“既然是唯一对的，那仍是没的选的。“
“不，你未必选对的不是吗？“
他道：“明知是错的仍要选吗？“
“错不错的，我不清楚。可有一点你要清楚，选择了那就要有勇气承认。“
他道：“我如何不承认了？“
“凭你心里还存在那不得不选的狡猾心思，你又怎么走道最后？“
他道：“你是说？“
“你觉得那是对的或错的不重要，你选择了你认为的唯一那也不重要，可你要记住，无论怎样的唯一都是你的选择。你不能将它归于不得不选的世俗无奈。否则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至少我无法定义她是对或错。很多时候，对错不是在此刻，在眼见的时间内便有结果的，更不会是单一的对与错。“
他道：“你觉得我错了？“
“我说过我也不清楚。可即便我说你错了，你仍要坚持吗？“
他异常坚决的道：“会！“
“为什么？“
他道：“如今与对错已无关系，似乎只与我自身有关了。“
“你想要一个结果？“
他道：“不，我想要一个梦，一个只与我自身有关的梦。“
“梦？“
他道：“对，梦里的一切是真实的一切。“
“一切的真实也都是梦！“
他道：“既然这梦只与我有关，那我要舍了那枚玉竹叶，我要她碾碎成尘，若她在不是我心内期许的模样，那她便不是我的她，若纵容了她那我便不是我，那我定要舍了她，而后，我是我，以自我想要的样子，活成我自己的模样。“
“那，我便静待你梦醒的那刻。“
他心思敏锐，察觉那人话语里奇异的措辞，道：“梦醒？不是梦想成真？“
“成真那梦着就是醒着，不成真，那梦就醒了。“
他道：“所以仍旧会醒来？“
“也许不曾睡去也未可知？“
他呢喃道：“未曾睡去？也对，也对。“
他知道那人消失了，就像最初他知道那人来了，就在他身后窥视他那般，自然而然的便知道。他想通了那初时的疑问，整个人便放松下来，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最初的他一直绷着，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上，都僵硬着，以一种固有的姿态，不进不退的僵持着，却又在心理上觉的那是一种抗争，一种不作为的抗争。既不躲避也不正面迎战，是他最后的狡猾。那人说的对，他是狡猾的，因为他从未把自己逼往绝路。过往那些伤痛不过令他意识到，令他在理智的层面绝望。那夜晚打开的门，是一时的冲动，是他的倔强第一次从理智的缝隙钻挤出来的放纵，那一瞬，模糊的概念显现出更具体的模样。更是他今日舍了那玉竹叶的所有勇气。
“先生！先生？醒醒，醒醒。先生！“
他模模糊糊见，听见有人在唤他。他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想要合上却不被允许。他很困，更疲惫不堪。
“先生，先生，我是小白呀，不要睡，不要睡了。先生？“
他有些疑惑，小白？小白是谁？哦，小白是头白鹿。可小白死了啊！他没有护的了它。不对，小白不是白鹿。小白是一个长相颇佳的年轻男子。也不对，小白不是消散了吗？那这个小白是谁？
“先生，先生！快醒醒，醒醒！若是沉入深潭底，那便再也浮不出水面了。“
他想：水面？此刻我在水底？我为何在水底？为何一切都不真切了？没有什么能清晰浮现出来的。他很累，原来追寻一个答案已经这样累。啊，他想到了，他之所以会在水底，是因为他在想一个问题。问题有了，那答案呢？啊，答案他也有了。他想起来了。
“先生？先生？“
“小白！“
“呵呵呵！先生，您终于醒来了。“
“小白？“
“嗯，对，先生，我是小白！“
“我以为，我以为。。。。。。“
“我曾说过，我仍存于这天地间，以任何一种姿态，或无形或有形，或卑贱或高贵，或浑浊或清明，总之，我都在。我永远站在先生这边。“
“小白！“
“先生，您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那又有何惧？“
“无所畏惧，亦是惧。“
“那又如何？想做的依旧需要做。恐惧也阻止不了的。况且眼下先生还是想着如何离开吧！“
“离开？“
“对，如今已临近潭底，再不想办法就难了。“
“你和我一道离开？“
“不，此间事未了，我还无法离开。“
“未了？何事未了？“
“我还未看尽这深潭之水。先生，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尝试着动了动了，发现被这一潭深水束缚着，难以挣动。蓦地，心口处越发炙热，一条白木雕刻的鱼而划出衣襟，遇水后越变越大，大到可负载一人方止。他回首与小白道别，转瞬便如离弦之箭，从那波澜不惊的水面穿出，身上仍带着水珠，那折射后的光彩，带着蛊惑人的妖异。
他顺利冲破了深潭最后的结界。在与外界接触的瞬间，从白色木鱼的背上滑落在岸边冰冷的石头上，白色木鱼以眼见的速度缩小到拳头大小，像被太阳的热量瞬间蒸发掉了似的。他仰面朝天，没了那把大伞的遮蔽，沾满深潭水的脸直接被太阳直射着，针扎似的疼。他想抬起手遮一遮，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白色木鱼终于缩小到手掌大小，扑腾的尾巴抽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了瞬间的清明。他看到白色木鱼变回木马的模样，木马的前蹄就踏在他的下巴上。他还是第一次如此专注的端详着这匹小木马。他看到它眦裂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门牙，那门牙更像食肉动物的门牙，透着尖利。那双眼睛，那双圆睁的眼睛透着看透一切的纯真。那是种力量，一种坚韧的力量，它能载着他，一路载着他，走很远很远，也许幸运了，就一起走到了尽头，他想，也许他会有这份幸运，有它陪着他走下去。他会有这样的幸运的。
女人远远的看着男人的笑，她有多久没见过了？久到她以为不曾拥有过。可再次看见时才知道，她不禁拥有过，甚至已经失去了。长久的相处告诉她，男人很累，累的睡了。她也不再缓着步子，甚至带着说不出的急切朝着男人走过来。手指轻拂他眉上的水珠，瞬间一道水汽灼伤了她的手，她似乎成了两股力量相争的牺牲品。她用那灼伤的手轻滑过他的下巴，来到脆弱的喉结处。只要她用力按下去，那一切都结束了，属于他和她的一切，他们便一起被定格在这一刻，不再有任何的延伸，思想上的，时间上的，都停止在这一刻。那将是真正的永恒。
“我知道你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那般相信我，所以我才能在这一刻出现在毫无防备的你的身边。“
“你知道他相信你，所以你才会过来。“
“我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呢？“
“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
“你说呢？“
“我说你就讲手按下去，大力的按下去，一切都结束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对，这不是我想要的。“
“这不是你想要的？“
“对。“
“那你太狡猾了。“
“狡猾？“
“也或许不是狡猾，是贪心。“
“贪心？“
“你不想这一切结束，你想他无条件接受这一切，接受你如今的样子，接受他将不再是他，接受他将成为你的样子。“
“你，你不能这样说。“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
“你凭什么如此武断的来臆测我？“
“我凭什么？凭我就是你，凭我知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你自己。“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是你！我说的就是你想的！怎么？你怕了？“
她怕吗？她确实怕了，原来看透一个不为人知的自己竟是如此可怕的事，可怕到自身也颤栗。那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一个怎样的自我？她低垂着头，发丝肆意挥霍着它轻灵的本性，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同飞溅水珠同等的炫目。看着那张因紧闭双眼而显的异常温柔的脸，她不停的自问，自己真的可以下得去手吗？男人的肌肤传来回暖的温热感，令那律动更清晰的传递至她的指尖，更传至她的心里。他与她的心同频律动着，这个男人的心跳一声一声的经由心脏的位置传递过来，她知道他快醒来了，就在下一秒，她需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决定，更用最快的速度松开或勒紧。就在下一秒，他便要醒来。
他睁开双眼，与想象中不同，太阳那刺眼的光芒并没有直射进他淡色的瞳仁，一个女人的剪影端丽的悬在他与太阳之间。那姝丽的容颜上是两难的愁苦，那多情的双眸更泛着晶莹的光，可这一切都被叫嚣的短发破坏殆尽。碧空万里，无一丝薄云，纵容的发丝越发的癫狂。
“你想杀我！“
“若我说不你会信吗？“
“果然，你我是同等的狡猾？“
“你不信？“
“我信！“
“不，你不信！“
“你看，你有多狡猾！“
“可这是事实。“
“若我说我不信？“
“你看，你承认了。“
“哈哈哈！你心里早有了答案不是吗？“
“不，这是你的答案！“
“也许这是我的答案，可这答案却是你的狡猾。“
“你不是也想杀了我吗？“
“那你呢？你信吗？“
“我信！“
“你信了便好！“
“那好！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女人起身，走在前面，突然回转身对弯下身拾伞的男人道：“我是真的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杀了你。“
男人微微顿了一下，道：“你真狡猾，又贪得无厌。“
女人道：“你和她说的一样。“
男热道：“她？她是谁？“
女人道：“谁知道呢！也许她是我，也许她就是你！“
男人笑了，道：“也许我就是你！“
女人黔漠然以对，男人也在无话，只双手用力将那把大伞斜插入地下，为大地觅得一丝阴凉。
桌上的饭菜一如往常，只是心境变了，一切便不同了，连着菜的味道都变得寡淡了许多。米粒颗颗晶莹，各自为政的模样。青菜蔫头搭脑，没个精神，汤汁似出锅后添了白水重新勾兑过，总之不是一般的难吃。
“你不让我烫酒！“
“嗯！“
“你在防我！“
“嗯！“
“为什么？“
“因为，你可以轻易突破我的防线。“
“家贼难防？“
“没有比防备自己更劳心更漏洞百出的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最初的决定才导致的？“
“有。“
“就这一个字？“
“你还想听什么呢？“
“是我想听什么还是你因该说些什么？“
“也许并不是所有的选择都是对的，可你知道，我从不曾为了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过。若是真的错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直面它不是吗？“
“若是真的可以从来，你还会这样选吗？“
“会！“
“又是一个字！“
“你一直觉得造成如今的局面是因为我的离开，其实不对！“
“你已经承认了的。“
“我承认我曾想过当初离开的正确性，可那不代表我赞同你的想法。“
“那你又是什么想法？“
“造成如今局面的原因是因为懦弱。“
“懦弱？又是谁的懦弱？“
“是我的懦弱，让他人有机可乘。“
“你又有何懦弱？“
“我懦弱的陷在那杀戮制造的恐怖泥沼里抽不得身，我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权，离开这具身体太久，令你取得了掌控权。“
“其实我一直再想一个问题。“
“什么？“
“我究竟是谁？“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我不想听什么你是爱一杀这样的答案，你该知道我想要个怎样的答案。“
“如今你时懦弱的化身。“
“那，过去呢？“
“过去？这才是你想问的？“
“对！“
“知道了又怎样？“
“那，你为何又将现今的我告知？“
“知道了现今的模样才能想将来的模样。“
“可如今的模样不也证实过去的将来模样吗？“
“你是这样想的？“
“若是正推是可行的，那反向推来应该也是行得通的才对。“
“那如今懦弱的你曾经又会是怎样的呢？你能推的出来吗？“
“我不清楚我想要的模样，连将来也失去了。我想如今的模样也不是我曾期许的模样，我推不出。“
“曾经你是我对一切有关美好的期许的化身。“
“所有美好？“
“对！“
“所有美好吗！听着真美！“
“不！它不仅听着美，它本身就很美！“
“那如今呢？碎了的也美吗？“
“也是美的！“
“也是美的？“
“是最伤人的凄美。“
“是伤人的美呀！“
“是我太懦弱，没有守住这份美。“
“那曾经那么美的期许里，你最喜欢什么？“
“坚韧的善良！“
“善良不是应该是柔软的吗？“
“只是善良是不够的，心要坚韧又善良，那才能拥有孕育出生命的力量。“
“原来我曾经那么美好！那未来呢？“
“未来？你想要怎样的未来？你真的不清楚吗？“
“我想要你许给我的未来。“
“我如何许你未来？“
“你能！若是不能，那你又许给自己一个怎样的未来？“
“我的未来里没有你。“
“那如今懦弱的我又该有怎样的未来？“
“一个被懦弱操控着成为残忍寄宿体的未来。“
“懦弱又怎么残忍？“
“对自己懦弱对他人便会残忍。“
“我会成为这样一个人？“
“再可预见的未来，你会成为那样一个人。“
“若是我想堵一次呢？“
“堵又如何堵？“
“我想，生一个如你一般的孩子。“
“也许是如你一般的孩子。“
“这便是我想堵的。“
男人将筷子提起又放下，道：“菜亮了。“
“有什么是不会凉的呢？“
“人心吧！少数人的心。滚烫的能熨贴所有狠心的人。“
“你的呢？“
“我的心是冰山下的火种，自有它冷寂与热烈的地方。“
“须知过犹不及！“
“何妨矫枉过正？“
“总之都是错。“
“谁有是对的？“
“也对，错的是错的也是对，对的是对的也是错的。“
“我有些难过。“
“又岂止你难过，谁又不难过呢？“
“你想说众生皆苦？“
“也许吧！你不这么认为？“
“众生皆苦？又是谁说的？是你？是我？还是哪个看客？这不过是一种十足自大的臆测罢了。将自己陷在慈悲为怀的感动中不能自拔。“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我怎么不会这样想？“
“我，我以为。。。。。。“
“你以为我应该似你那般？“
“不，我以为那应该是我才有的想法。“
“可事实是你没有，而我也没有。“
“是啊！“
“以己度人吗！“
“我总是被你说动。“
“可并不是因为我是对的，对吗？“
“也许是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也许你是对的！“
“那无知也是你所向往的美好吗？“
不在边一阵怔楞，这是这段对话从开始到如今他第一次产生思想上的游离。无知？他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点。可他私心里真的没有这样想吗？他却是曾认为无知是一种美好。这美好只在于他的自大，因为他先认定了自己是非'无知'的，更自觉非'无知'是一种精神上的疲惫，那无知便是一种快乐。何况这无知更是为他所有，他欣赏着自己看透对方一切的能力，却忘了因着无知也会为他人所用。
“是曾经的我所向往的美好。“
“如今呢？“
“如今？如今它也不过和其他美好一般，同时被你毁了。“
“被我毁了！“
“不，是被我毁了！“
“被你毁了！“
“被我毁了！“
二人默默注视着落在碗碟上高低起伏的光，良久无话！不在边到过深潭底，那里是凛冽的寂静，可他仍旧上了岸。可如今，再守着这杯盘狼藉之外，喧闹永远止于那冷了的木质筷子上。没有比这冷寂更难耐的，也没有比这冷寂更深远的，他再难上岸了。
“菜是真的凉了！“
不在边径自起身，推开虚掩的房门，他知道，这扇门是再难关的紧了，他甚至想，这扇门就让他永久这样开着，是他要开着这扇门，是他自己打开的这扇门。他转回身，对着仍旧出神的女人道：“以后，这扇门都不要关！“
女人很是诧异，道：“为什么？“
他望向远方，道：“既然已经被知道了，在退让也不过是方寸之地，还会遮了视线，看不清前方的来客。“
他抬腿欲走，女人见了，走到他身旁，想要拽住他的衣袖，却被他躲过了。
“你，藏了东西！“
他低下头，道：“嗯！“
“你不想我碰它！“
“嗯！“
“为什么？“
“不会什么！“
女人突然了然，道：“你怕我弄脏了它？“
男人这次连谎话都不在编了。他是真的怕他的白色木马失了本色。
女人了解男人，她更知道那头也不回的离开已经是男人最后的温柔了。事以至此，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她的询问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询问，不过是锅盖儿碰到锅，话就到了这。如今她和他不过是在消耗着，消耗着彼此，更消耗着自身。那衣袖里无论藏了多珍而重之的物件儿，于她也不过是件普通的物件儿。因为，所有的东西不过是他或者她这样简单。他不让她碰是对的，她不想碰兴许也是对的，那是她对过往自己的最后留恋。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终于发现她的玉竹叶掉了。很多事，发生时不知不觉，然后便后知后觉，却又无可奈何。这些事，总是透着落花人不知，秋风起，唤起旧相思的隔膜感。她知道那玉竹叶不仅落了，想是已经碎了，兴许更是碎在那个冷情的男人手里。她坐在惯常坐的矮凳前，第一次如此这般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从那日冰冷的利刃划过她的青丝，她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镜子里的女人是定好看的，她觉得这人要比从前的那位艳丽许多，那风起了，摇曳的短发像极了芍药的花瓣儿，那发上跃动的光像极了翩跹的蝴蝶。这样有什么不好？一定要做那粉荷半开九月雏菊？还是那崖上青松午后绿竹？如今分明有人拿着利器，以草薙之姿溅血于人世，以牛马之梨收割昨日之松柏傲竹，缘何不可伏身以求避祸？若她死了，是谁杀了她？是那个男人杀了她！她拿起那把微沉的檀香木梳子，上面刻着的荷花凋零了，花瓣落在了木梳的锯齿上，被她一梳碾碎了。那荷花沁着丝丝血色，染了她的头发成为鲜红的。她不停的梳，不停的梳，她的头发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最后那刻有荷花的檀香木梳就在她手上碎了。她用纤长的手指轻拂长发，看着镜中的女人一勾唇，带着令人着迷的魅力。那尾端卷曲的发丝，是这魅力的所在，如同那引着蜜蜂的芍药花蕊，空气起都飘浮着甜滋滋的味道。一只，两只，三只，吸引着那蜜蜂听信她的甜言蜜语。
她说：“你看外面下雨了！“
蜜蜂说：“对！“
她说：“天亮了！“
蜜蜂说：“天一直是亮的！“
她说：“天黑了！“
蜜蜂这次集体摇头，道：“天一直是亮的！“
她说：“你们听错了！我说的是天亮了又黑了！“
蜜蜂说：“对！天亮了又黑了！可天一直是亮的！“
她说：“你们说的对！“
蜜蜂一脸傻笑的道：“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她说：“我在撒谎呢！“
蜜蜂怔楞了半饷，道：“你说的对！“
她说：“我说这句是我在撒谎呢！“
蜜蜂又笑了，道：“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她笑着，就只是笑着。什么叫只是笑着？就是遮上她的嘴角，你看不出她在笑着。她就那样笑着，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只是笑着，只要有人看到她笑着就好。也许这才是她想要的。你看，她正在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