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想在这里跳,我想让他们知道,你娶了一个多么美多么多才多艺的女子,任谁也比不上我!”我借着酒劲,不管不顾。
弘普皱眉,语气倏地有些冰凉,紧绷的脸色更带着一分莫名其妙的较真,“你是天下独一无二,无须让他们认可!”
“不!我就要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跳,我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我霸住了你的心,而是她们没有资格拥有你!你是我一人的!”我揪着他的衣襟,恳求道,“相公就让我任性这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当众跳舞,以后!曲只为你一人唱,舞只为你一人跳!”
他怔怔地望着我,终是点头了,“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含笑重重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笛,“这个是送给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吹笛,那么今天你吹,我舞!”
早就听敏儿提到,弘普吹笛的造诣比她高。
只是这么久来,我还未听过!
他没有拒绝,只拢指拿过我递给他的笛子,想了一会儿后,轻轻一笑,拿了玉笛靠近唇,缓缓吐气成音。
一阵清风拂过草原,吹灭了燥乱的心。
我静静地听他吹,笑容依旧,心口却一下子痛得让我忘记了呼吸。
笛声散开时,宛如曼珠沙华,一朵接一朵绽放,开得妖艳,美得耀目,闻得沁心,看似万端美好中,却偏偏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我缓缓地离开他的包围,走至他的身后,抬手将身上的旗装快速褪去,里面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用蔷金香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
弘普一愣,笛音骤然停歇,明亮的眸子似被什么罩住一般,倏然添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失落和忧愁,“你早就打算好了!”
我笑道,“是呀!原本是想跳给你一人看的,结果让他们开了眼色!”
“跟我走!”弘普一手拿笛,一手拉着我,声音有些激动!
“不!这一曲我非要舞!”我执意!
“我不吹!”
“你真当以为没你我舞不下去吗?”我嫣然一笑,轻轻推着他,慢慢后退。
琴声幽幽然,近在耳畔,又荡在远方,余音沉沉,延绵不绝;弦声铮咛似流水,音色滑逝如行云,静谧安宁,却又悲伤无助,如行云流水般滑出,与夜色中越发浓郁的花香缠绕,那其中凝聚的彷徨和哀伤。一丝一缕地,轻轻地,缓缓地,流入人心,扣人心扉。
众人不自觉地噤声下来,听着琴声,坐在原位静默不再动。
好似已沉醉,好似还清醒。
乐中之伤,疼入心神。
细碎的月光洒落在弘普的身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显得非常细长,以至于稍微合拢的眸子显得异常神秘,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那样的语气,似乎是嘲弄,似乎是感伤。
我亦不确定!
弘普上前两步,捉住我的手,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指尖,十指相缠,冰凉的温度自两人肌肤间来回传递。他的手在不断用力,而我的手却僵硬着,仿佛已失去知觉。
不知何时他终是放开了我,就这么两两相望地目送我至那临时搭建的舞台上!
曲音缭绕时,轻轻袅袅下。
台下都是人,可我的眼中却只有一人!
周遭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黑夜掩盖。
唯有他在我眼中,没有消逝,反而日渐扩大!
我挥动了流纹长袖,飞旋着身子点足翩舞,一时踌影如春,恍惚中,我将自己当作了被困在这黄金笼子里挣扎欲飞的蝴蝶。
风钻入衣衫内,宽袖隆起似银色花朵叠瓣欲发,腰间缨络上铃铛轻轻作响,沙沙的声音宛若花瓣在夜下静静开展,裙裾飘扬,流曳丝滑,娉婷起舞,一舞为蓝颜。
眸间泪雾涌起,随着舞姿自眼角颤颤滴落。花上凝露,清澈照其魂,纯净显其魄。
譬如我心。笑颜之清美,倾绝带雪色,微寒,却动人心魄。
脑海中呈现一幅画面,那时他吹,那时我舞。梨花纷扬间,明紫彩衣翩如蝶飞。
他笑,我唱!
梦一遍,胜却人间****无限!
醒时,一树梨花一段风月!
他说:千年守候,默默等候你的到来。
而我指尖轻弹婉转一曲--荷荷悠鸣。
那滴血的伤,是雨打梨花的疼痛,雨落凡尘的碎梦!
突听有人惊呼一声。
只见蝴蝶在我周身飘过。
琴声骤然停歇。
草原上流转着余余回音,千人摒息无声。
我的舞,却仍在继续。
许久后,我收臂敛足,他落至我面前,站在我对面,透过蹁跹的蝴蝶,看着他!
那熟悉的眼眸,那流动的光晕!却像极了那梦中的男子。
他不牵我,也不抱我!
只是同样透过蹁跹的蝴蝶望着我。
幽香四溢,弥散在整个夜空。
只听台下有人叫:好香、好美、好多蝴蝶!
一时间我不动,他也不动,就这么僵持在这儿。
突然一股大力传来,我被他伸出的手猛地拉了一把,忍不住“哎唷”了一声,身子一歪,贴进他的怀中,“若儿。”他低喃。
“嗯。我在。”我轻喘气应道。
“以后,不要跳舞了!”他说,“我不喜欢蝴蝶!”
“是不喜欢蝴蝶,还是不喜欢我引的蝴蝶?”我明知故问道。
他双颊晕红,低头吻上我的唇,“都不喜欢!”
“好,听你的,不跳了!”我点头,乖巧地应承。
这怕是我最后一次,以后便是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因为,方才我已服下太后赐给我的毒酒!
我不死,则你死!
我勾着他的腰,轻轻道,“弘普,我想你带我去吹风!”
手一指,那离这不远处,最高的山脉上!
“好!我陪你!”他弯腰将我抱起,踮起脚尖,纵身跃上草原上的马背上。
风扬起我的裙裾,飘旋着金色的弧度,蝶儿还未散去,跟着我们飘在身后。
回首间,像黑夜的彩虹划出五彩的弧度!
我听见身后的惊呼声四起,不知他们是为蝴蝶,还是为我,却知道过了今晚,我是蝴蝶仙子也罢,是天降仙子也罢,是美女也罢,是恶妇也罢,终将是一场清风一场梦。
我侧身坐在马背上,窝在他怀中,仰望着他,看着他的舒展的额头,飞扬的眉,心碎了,却也安了!
告别盛宴,真的要告别了。
弘普,二十年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会因为我的死亡而结束吗?
很快来至我指定的山崖,夜空之下,静寂无声,跳下去,怕是死无全尸吧,这副好看的皮囊便永远地掩埋在此。
跳下马,弘普圈着我坐在崖上的石头上,依然相拥而靠!
静静地享受着夜风的吹拂。
他问:冷吗?
我摇头:不冷!
没有知觉了,又怎会感到冷呢?
蝶,成千上万只的蝴蝶。
我愣住,尔后悲伤涌上眼里。
是我要离开了吗?
当初的香妃因为蝴蝶而复生,那么我呢?
即便是生,亦不若死!
蝴蝶们飞舞,绕着我和弘普。展翅,或急或缓;飞翔,或高或低。扑哧扑哧,每一声都似在悲伤地哭泣。
弘普气恼,起身就要将它们挥走。
我拦下他!亲吻、拥抱,希望用这招化解他的愤怒,许久后感觉他的情绪已经稳定,方才说,“弘普,就让它们送我一程吧!”
回首,不等他问,便将手中淬又迷醉剂的针刺入他的身体里。
“你?”他惊恐地望着我,一脸的不置信,哀戚地说,“若儿,你不能这么对我!”
“对不起!睡一夜,明天就会醒来!我喝了毒酒,怕是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风呼呼刮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像极一个女子在绝望地哭泣,那么强烈地刺痛他们的耳膜。
“若儿——”弘普突然放声嚎喊,那粗嘎的声音像乌鸦在鸣叫。却又饱含着极大的思念,令人动容。然后他的表情却与那呼声极不符,那黑色的眼瞳里思念、仇恨、颠狂,复杂的感情流露着。
而后叫声嘎然停止,“啪”一声卧于他手中的笛子猝然落地,我用雾蒙蒙的眼眸,望着那无力地慢慢倒在地上的人儿。
今生今世唯一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