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每一年的今日都是牧北野进宫给皇上请安的日子，这是皇帝定下的规矩，今年牧北野提了一壶梨花酿赶在晌午之前进了宫。
在皇上书房的外头，恰好遇到正要回去的十六公主锦寰，彼此见礼之后，牧北野正打算往里头去，锦寰喊住了他，“北陵王，凉春姑娘可还安好？”
牧北野一愣，未想过锦寰会问起凉春，只听她继续说道：“麻烦王爷回头转告凉春，若是得空就来宫里陪我玩玩。”
凉春与锦寰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牧北野颔首微笑，“在下一定转告。”
锦寰缓缓走了，张德出来朝着牧北野出声喊到：“王爷，圣上唤您入内。”
牧北野应了一声，加快了步子往里去，手里的酒坛子却还是稳稳地提着。
皇帝正在桌案前写字，牧北野进门后上前就跪了，“微臣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就自个人先抬起头了，看着皇帝手下笔锋疾走，心中却难免有些感慨。前几年来请安皇帝得空都是在练武场比划的，这两年皇上年纪越发大了，得空也就只是练练字了。
“大过年了，也说几句吉祥话给朕听听。”皇帝停笔，微微抬头看向牧北野。
牧北野回了神，脑子里搜罗了一下，“那微臣祝皇上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祝我临苏国富民强国泰民安国运昌隆！”
皇帝笑了，手中毛笔甩了一滴墨在纸上，一幅字就这么毁了，旁边伺候的宫人赶紧将纸撤了下去，皇帝也没生气，不过也没了继续的兴致了。
“你这愣头小子，这过了年都二十有四了吧，这吉祥话说得还像是七八岁孩童说的，竟没半点新意。”皇帝嘴里嫌弃着，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对他抬抬手，“起来吧，别跪着了。”
牧北野得了令就赶紧起身了，张德在一旁对着皇上说道：“圣上，今个儿北陵王像是准备了东西来的……”
“就你机灵，不用你说朕也瞧见了，”皇帝方才就看到牧北野手里提的东西了，“这一坛子是什么东西啊？”
“回皇上的话，三年的梨花酿。”说着牧北野就把酒坛子打开了，那香气窜得快，即刻就飘到了皇帝鼻子跟前了，牧北野瞧着皇上那酒虫被勾起的样子，不禁满足地笑了。
皇帝走进了些，香气更是浓烈了，“你小子，果真是有长进了，知道这过年也该给朕备份礼了。”说着正要去取那酒坛子却被牧北野先一步递给了张德公公。
“劳烦公公送内务府鉴别一下。”牧北野可不敢乱了规矩，张德公公点点头，皇帝却一脸扫兴的样子，冲着张德喊到：“你脚步子快些去，等会儿午膳就让他们送过来。”
张德得令迈着步子就出门去了，而此时宫人也端了茶水上来，皇帝坐在了塌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北野啊，坐吧，陪朕下盘棋。”
牧北野上了塌，看着棋盘有些犹豫，“皇上，这大过年的让我陪您下棋，您也不怕扫了雅兴？”牧北野的臭棋这京都都是出了名的。
皇帝却无所谓地笑了，“你这棋下的的确太臭，不过怎么说也是朕教的，朕不陪你练练，赶明还是出去丢朕的人。”
话语间，皇帝已经落下了第一子，牧北野手里握着棋子，轻轻地跟着落下，的确，他下棋还是皇上教的，刚开始皇上教他的时候是打算将他打造成临苏第一高手的，却不想最后被他气得差些摔了棋盘。
“你看你，这棋就不该下在这里，朕若是这么一下，你就等着被我困。”果然十子之后，皇帝必定嫌弃，牧北野却很是执拗，“那皇上不下在那里不就行了，我不改。”
皇帝叹了一口气，竟真的就没有落在那一处，“你这知错不改的脾气，可不能用在旁的地方，尤其是跟自己媳妇吵架了，没错的时候也得认错。”
皇上这一番语重深长的教诲，让牧北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是自然的，凉春脾气比我还执拗，凡事我都是让着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脸的小自豪就这么浮在了脸上。
“你那就不能让着朕一些！”皇上的脸就这么沉了下来，牧北野凝眉觉着这皇上吃醋了？年纪大了之后皇上也越发不讲道理了，他笑着哄道：“让，让，微臣都让。”
让着爱自己的人，让着自己爱的人，都不可耻，都是光荣！牧北野心中默念着，但是嘴里也不禁嘀咕了一句，“皇上年纪大了便少生些气，伤身。”
皇帝斜了他一眼，“今儿个怎么没带着她一道进宫来给朕请安啊？”
牧北野一怔，只看着皇帝手中落下一枚黑子，嘴里嘀咕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总不能一直躲着的，改天带着来给朕瞧瞧，朕少不了会赏她的……”
牧北野禁不住哽咽一下，面前这个临苏的九五至尊，在他面前这番的碎碎念，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皇帝发觉他有所不对，抬眼看了看他，叹了一口气，“别这副模样，虽然朕的确想过要拆散你们，可这世上哪有能赢得过孩子的父母啊……”
皇帝这么说着，眼里也有些动情，面前这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头一次让他出门办差，他给自己带了一双狐皮的护膝回来，那时候他嘴上很是嫌弃却每年冬日都让张德拿出来穿上，他皇子公主一堆，可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皇帝，而牧北野这愣头小子不是。
弥生，他要取出来的时候张德问过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可合适。
如何不合适呢？他哪里舍得这个孩子走在自己的前头。
牧北野下了塌，跪在了皇帝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皇帝笑着说让他起来之时，他的头却落在地上怎么也不抬起来，皇帝听到了，他那强忍着却终是没有忍住的抽泣声。
“北野不孝，从今往后不能侍奉在皇上左右，皇上对我的恩德，北野生生世世不敢忘。恳求皇上保重龙体，勿要为我哀思过重。”
皇帝坐在那里，他喃喃道：“你这孩子，还是不会说话好些……”
那一坛梨花酿，皇帝没有再开启过，桌上的那未下完的一盘棋，也没有人敢收拾过。
那一日，北陵王府送来折子，皇帝将那个“卒”字改成了“薨”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