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不仅愈发焦灼,同时也在极力展示战争残酷的一面。
粘稠的血液不断滴落,直到土壤来不及吸纳,只能继续铺陈留在地面之上,再黏附到鞋底。
每一次抬步都能感觉到如同悲鸣一般地撕扯。
仍在厮杀的人或者妖,都越来越少。
听到县尉的大声提醒,阎虓虎急忙看向寒玉儿所在的方位。
她此时几乎陷入了绝境。
大概是因为施法过度又或者是乱了气息,寒玉儿的精神看起来萎靡不振,口中也在溢血不止。
尤其糟糕的是,没有了言咒牵制,一个依稀看着仿佛是熊妖的焦黑身影已经杀到了车前,正双爪交握成拳,缓缓举高。
拳下正是寒玉儿。
而另一面,牛妖也敲碎了身前最后一名士卒的脑袋,瞪着充血的牛眼大跨步向这进逼。
新伤旧患之下,寒玉儿似乎连躲避的可能都失去了,无望的眼神中只剩下恐惧,紧盯着落下的拳锋。
所幸,间不容发间,阎虓虎赶到了,抓住拳锋落下前的那一丝时机,一把把寒玉儿拖下车。
但在熊妖的全力下,大车碎裂解体了,木板崩断的“咔嚓”声纷纷炸响。
一蓬尘烟扬起。
借着尘烟掩护,阎虓虎赶紧把寒玉儿拖到另一辆车的后面,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重新返身回去。
烟尘飘落。
熊妖重现身形,也许是刚才用力太猛,他失衡踉跄了一步,好不容易再站直,对面前景象似乎有些疑惑,僵硬地转动脖子环顾,没有发现寒玉儿,只能将目光锁定在阎虓虎的身上。
这时的熊妖早已辨不出原貌,他被烧尽了毛发,全身焦黑,上下看不到一块好肉,动作肢体拉扯间不断制造出新的伤口,污血混杂着黑色的灰烬迸溅洒落。
眼中全是死亡前的最后疯狂与仇恨。
熊妖再一次高举起了拳头,这一次是对着阎虓虎。
阎虓虎来不及躲闪,平举起狭刀拦挡在头顶。
拳头势大力沉,狭刀顿时从中脆断。
力量继续顺着手臂往下传导。
阎虓虎发觉不能硬抗,于是身形一矮,顺势卧地翻滚到一侧,既卸去了力量,也躲开了拳锋。
熊妖固执地追上阎虓虎,还是举高拳头,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牛妖也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体型庞大的优点也许是在于力量,但弱点,那多数就是迟钝了。
阎虓虎身上的符箓似乎也禁不住熊妖的力量,光芒迅速黯淡褪却。
抓紧空档补上新的符箓,阎虓虎双手一握一抵,紧紧拿持住狭刀刀柄,将仅剩的半截刀身曲臂横藏在身前。
眼中谨慎估算着距离。
直等到熊妖靠近,才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反向冲进怀中,贴身强靠,迫使熊妖身形猛地一顿,然后趁机把半截狭刀展臂向上,自熊妖颌下刺入脑中,再转腕一绞。
熊妖眼神一滞,光彩慢慢淡去,身躯脱力,重重卧倒。
费力推开熊妖尸体,都来不及拔出那半截狭刀,阎虓虎就看见了牛鼻子里正喷着粗气,迈着沉重脚步向这里冲刺的牛妖。
没了兵刃,阎虓虎干脆咬牙沉肩,往前趋身,与之对撞。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阎虓虎往后连连退步,一屁股墩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筋骨都在呻吟,内里的五脏六腑更是错了位,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好半天才压了下去。
摇摇晃晃爬起,再看对面牛妖也不好过,歪歪斜斜、踉踉跄跄,颇有些醉酒的感觉。
这牛妖的力量相对之前两妖,弱了不止一筹。
寒玉儿就在左近,继续后退或者躲避,难免会把她暴露出来。
于是阎虓虎捋起衣袖,赤手空拳的冲向牛妖,挥起拳头对着牛鼻子就是一下。
牛妖也狠狠地回了一拳,阎虓虎都没刻意躲避,这一拳却打在了空处。
双方你来我往,阎虓虎拳拳到肉,牛妖眼中发花,焦点难聚,对手又是身形小巧,七八拳里才能偶尔中上一两次,越发难以为继,只等着胜负倾斜到底。
阎虓虎越打越是酣畅,几乎忘了战场的险恶与急迫,只是依着性子痛快挥拳,开口呼喝。
直到一道弧光突如其来,从后斩去了对面牛妖的头颅。
头颅缓缓滑落,血柱喷涌而出。
无头的尸首摔落在地,露出老百总的身形,正挺胸突腹,柱刀而立,满身甲胄之上都是血渍,但看起来却是威风凛凛。
作为战场中坚,每名符甲都单独对上了一名妖族,结果在付出一死一重伤的代价后,终于格杀了四妖。
除了赶来支援阎虓虎的老百总,另一名符甲正带着所剩不多的兵卒围杀虎妖。
很快,虎妖也伏诛倒下,此战也终于结束了。
唯有人族还能站立在战场之中。
县尉总算散去了笼罩自己与大旗的光罩,他被吓坏了,脸色苍白,目光无神,抽搐着肌肉摔倒在原地。
嘴中也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再看他手中官印,不仅多了几道横贯的裂缝,甚至还碎去了一角,粉屑正在不断飘散。
老百总强行提气大声下令。
“还能动的,都起来去搜检战场,该救人的救人,该补刀的补刀。”
接下来又转头对着阎虓虎,语气立时变得委顿无力。
“小娃子,快过来扶着老夫,顺便帮老夫解了这身破甲!”
阎虓虎先看了眼寒玉儿,估量着她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翻着白眼走向老百总。
“小爷叫阎虓虎、阎虓虎!你个老头求人也不说好话,是故意的吧?”
……
以发出神光的大旗为中心,迷雾之中的这一小块方寸之地,尽是横尸遍地的惨像。
褐土之上,处处都有鲜血汇聚成洼,众人来来往往,踩踏出声。
车队所剩不多的成员,既无心品味胜利,也来不及哀伤逝者。
他们拿着利刃,在战场的范围内巡弋,看见自己人还有气息就赶紧扶起,拖回包扎;看见妖族,不管死活,总要再补上几刀。
其中一隅,有一名兵卒正走到一具趴卧在地的妖族尸首前,先随意踢了两脚,见没有反应,正举起刀准备再补两下,却见尸体突然弹身而起。
旁边兵卒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爪打倒。
假装尸体的妖族身形瘦小,除去背后长尾,总体兽化不严重,仰起的面容虽然狰狞,但依稀看得出几分人形,只是现在好像伤了腿,必须四肢伏地爬行。
被打倒的兵卒颈项撕裂,眼看是活不了了。
这名妖族已经忘了人言,只能如野兽一般,歇斯底里地向四面恐吓吼叫,跳起后在原地急急转了一圈,最终发现一面人数较少,于是踉跄着直冲过去,大概是准备突围重回迷雾。
可刚跨出两步,就见一把大刀从后,跨空飞来,直刺入妖族背脊,又透胸而出,牢牢地将其钉在地上。
妖族一时未死透,抽搐四肢哀鸣,直到有兵卒上前狠狠地补了一刀。
另一边也有人伏身去探查那名被偷袭打倒的兵卒,最终却对其他人哀伤摇头。
掷出长刀的是阎虓虎,其他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他正巧刚帮老百总卸完甲,将长刀掂在手里。
虽然又多死了一名士卒,但战场无常,众人虽然哀伤,但总算还能坦然面对,回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可是,一道极不不协调的指责,突然声嘶力竭地响起。
“你的言咒呢?为什么不见你用言咒?你在干嘛?”
指责的是县尉,戟指怒目,却带着几分癫狂。
被指责的是言灵寒玉儿,正惶恐自辩,嘴角还带着鲜血。
“我?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反应过来,我看他样子有点像人,所以……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人?才不是人呢,才不是人呢!还有我的兄弟呢?为什么没人去救他们?”
“我、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下次不会了!”
“就是你!就是你们,如果到不了襄城,就是你们害得!你们有罪!”
细听之下,人人都能察觉县尉的语无伦次,可寒玉儿还是逆来顺受一般,连连道歉。
阎虓虎闻之只觉不忿,急忙冲上前为寒玉儿辩白道。
“县尉大人,你什么意思,她刚才都吐血了,怎么帮你?非要逼死她才行吗?”
“又是你!又是你个小道士,竟敢凭白污蔑我?”
拖着疲惫的步子,老百总无奈上前。
“县尉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吧,你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吧。”
……
找人强拉开愈发疯癫的县尉,老百总又对阎虓虎道。
“有时间、有精力就去照顾女娃子,她看起来像是用咒过度伤了神,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皮糙肉厚没脑子的。”
“嘁——死老头!”
阎虓虎嘀咕着走开。
老百总盘腿坐到地上,看着四面残骸,黯然伤神。
“老了、老了!不如以前了,想老夫还年轻的时候,怎会让你们这些儿郎埋骨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