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屋内传来的声音刺破这层死寂,像扑闪的火星子找寻角落。
芈瑛轻轻推门进去,针尖坐在灯旁,绣着一只鞋垫,图案是两条活灵活现的锦鲤。桌上的针线盒里有一方刚绣好的帕子,线头露在外面还没剪去。芈瑛走了过来,取出剪刀将线头剪去,拿起那方帕子看,“小姐绣的可是并蒂莲?”
在烛火照耀下那并蒂莲像有了魂似的,栩栩如生。
针尖停了停手上动作,朝芈瑛看来,“下月准备回家探亲,便绣了这方帕子打算让弟弟带着。”
花各有蒂,却并排生长在一起,情同手足。
芈瑛又怎会不知针尖何意,她皱了皱眉,问:“小姐非去不可吗?”
针尖继续绣着,“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总得关照着些。”
芈瑛将帕子叠好放回了针线盒里,瞧了瞧针尖绣的这只,“小姐这鞋垫也是绣给您弟弟的吧?”
针尖手上功夫厉害,银针一出一进已在鞋垫上留下色彩。
嬷嬷敲了三下门,端来一壶茶,倒了两杯分别给了针尖和芈瑛,一会就下去了。
针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也不去看芈瑛,只说话:“你是个聪明人,懂得不强求。我也不喜有人逼迫。曾为了报复贼人,我为裴夫人做事。如今我已还清这份人情,你又何苦相逼。”
芈瑛锁眉,忆起那件事来。
针尖原名高灵秀,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千金小姐。高家在清城也算是殷实人家,吃穿不愁。可高父有一个兄弟,不学无术,整日赌博,将拥有的都输了个干净。走投无路下来找了高父,高父帮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失望透顶不再见他。而高灵秀整日除了做女红便就是下棋喂鱼,穿新衣裳,写字养花。在波澜不惊里一天又一天,直到一日高父的亲兄弟起了歹心。
作为亲兄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可他狠下心杀死了高父,将高家的财产占为己有,买通当地官员将此事压了下来。又霸占了几位年轻的姨太,将高灵秀、高灵诚幽禁在昏暗的厢房里。看着年幼的弟弟无法温饱,衣不蔽体,恨意在高灵秀心中蔓延。直到,她遇见了裴夫人才就此解脱,也替父亲报了仇,将高家从贼人手中夺了回来。
只可惜,她没了笑。
回过神来,芈瑛面露为难,“事情要紧,还望小姐能帮忙。”
针尖没有回答,手却乱了,一针从鞋垫里拉出来戳进指腹,血涌了出来。芈瑛拿出帕子摁在伤口处,“聪明一回不如聪明数次。小姐若探亲回来可去一趟元宁,具体事宜我会告知二位嬷嬷。”
在灯旁,芈瑛看的更清楚了些,针尖眼角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银白的发藏匿在乌黑里,她是老了几岁,但还是高家的千金小姐。烛火多姿,那晕黄的光是暖的,那方帕子,那只正在绣的鞋垫也是暖的。
针尖放下绣了一半的鞋垫,有些许无奈:“我就知躲不过去。”
芈瑛站起身来,平和说:“芈瑛告退。”
针尖传了两位老嬷嬷进来送芈瑛离开,老嬷嬷想留下芈瑛,就说:“这饭还热乎呢,芈小姐留下来尝尝吧。”
另外一位嬷嬷接话道:“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芈小姐不要嫌弃。”
芈瑛笑着回应:“还有要事改日吧。二位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
老嬷嬷叹了口气,“我家小姐整日都待在房间里做针线活,也不出来走动。我们两个老棺材也实在没撤,若芈小姐有空就常来,多和我们小姐说说话。这样她心里也能畅快些。”
芈瑛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点了点头,“嗯,一得空我便过来。”
“唉!”
二位嬷嬷异口同声,红了眼圈儿。
送芈瑛上了马,二位嬷嬷才关门进去。
一路上马蹄飞快,芈瑛很快就到了京内,刚入了长街,黑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挡住了芈瑛的去路。长街太黑,芈瑛瞧不真切那人到底是谁,便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拦住去路?”
黑影不说话,右手来到腰部,从皮革制成的镖带里取出一支飞镖朝芈瑛飞了过去。瞧见不对,芈瑛即刻下马,那支飞镖打了个空,等到芈瑛去追时那抹黑影已不见了踪影,消失在漆黑夜色里。
握在剑柄上的手松了松,芈瑛回头去捡地上那支飞镖。
指尖轻轻划过锋利飞镖,听声音都有些不同,尾端系着碧色布条。
“碧门。”芈瑛轻轻吐出二字,朝黑影消失的地方看了看。
这支飞镖应该是碧门给出的警告,芈瑛自然也不想与碧门为敌。只是,碧门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上次的事?还是……金环教?朝廷?
芈瑛将飞镖收了起来,重新上马回了客栈。
这个时辰了,客栈也准备关门。
芈瑛一从外头进来,小二风火轮似的跑了过来说话:“掌柜的,您走没多久碧门的人就来过了!”
“说了什么?”芈瑛问,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小二擦了擦额前的冷汗,声音里带着惧意,“让您不要多管闲事,另择主子是最明智的。”
听见小二说的芈瑛倒是淡然了些,将飞镖拿出来看,“碧门既然警告了,那就暂且先关门几天。”
小二一听就皱了眉头,“可掌柜的,这月初了住店的人可就多了,这个时候关门怕是不妥吧。”
芈瑛沉声:“按照我说的做。”
小二连连点头,“是,掌柜的。”
做这个决定芈瑛知道很唐突,但她不想惹是生非。泗京客栈已被虎视眈眈的盯着,若再和碧门有什么过节,到时真的要关门大吉了。碧刃是认识夏炽的,也知道夏炽就在这泗京客栈里。她这么做的目的恐怕只是为了逼出夏炽,之前的猜想或多或少也都有。
当夜,碧刃派出去的弟子回来禀告,在黑暗里碧刃勾唇笑了笑。
泗京客栈一关门,消息就传到了碧刃的耳朵里,她将飞镖狠狠钉在桌子里,握紧了拳恨铁不成钢:“他还是没来找我吗?”
鹰眼重新燃了支蜡烛,屋内亮了许多,“掌门您这么做,只会让他离你更远。”
碧刃狠狠拍了下桌,气得发丝飞扬,怒气冲冲的说:“他还没现身?那泗京客栈关门有何意义?”
“不行!我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我得去找他!”
“我得去找她!”
碧刃想一出是一出,拿起剑就要走,鹰眼忙上前拦住,“掌门!现在天已经黑了!泗京客栈又关门,您这个时候去不是黑里寻炭吗?属下先为您倒杯茶,您先消消气。等您气消了我们再商议也不迟。”
鹰眼的一番安慰对碧刃没起到任何作用,她执意要去,“就算是黑里寻炭,我也一定要去!”
“掌门!”
鹰眼放下茶壶出去追,碧刃走的飞快已没了影子。
等鹰眼到泗京客栈时,碧刃已将西厢房的门一脚踢开,样子凶神恶煞。
芈瑛正与夏炽谈话,这碧刃就闯了进来,二人都没有料到。
碧刃一看到是夏炽,眼里亮起了光来,“还说你不认识夏炽!他不就在这吗?”她是笑着说的,模样有几分女孩儿家的羞怯。
夏炽自然认得这位碧门的新掌门,却做出一副完全不识的样子来,皱眉问:“这位姑娘,您找我?”
碧刃一听脸上的高兴褪去了不少,就连眼睛里的光也黯淡了些许,她失望的问:“你不认识我了?”
夏炽细细打量着碧刃,毫无印象,他摇了摇头,笑容平和:“这位姑娘,我确实不认识你。”
碧刃疾步上前来握住夏炽的手,“恩人!你可是我的恩人啊!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恩人?”夏炽挑了挑眉,似乎真的不认识。
一直未开口的芈瑛冷笑了声,说:“既然是来找恩人的,碧掌门脚上功夫未免太用力了些吧?”
鹰眼一听芈瑛语气不悦,忙上前来致歉,“芈掌柜,我们家掌门也是太过着急,这门我十个赔给你!还请芈掌柜不要放在心上!”
道完歉鹰眼又拉了拉碧刃,想让她矜持些。谁知碧刃根本不在乎,反而将夏炽握得更紧,很努力的解释:“夏炽!你叫夏炽对吧?你当时救过我的,在清城,马车,你拦住了马车!救了我你忘了吗?”
怕的不是夏炽不认识碧刃,而是装作不认识。
夏炽一根一根掰开了碧刃的手指头,笑容尴尬,“这样的事我闻所未闻,也从未见过姑娘,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他看着碧刃,一脸疑惑。
碧刃向来固执,要什么必得得到什么。自从被夏炽所救,从此心中便装下了这个人。况且还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找到的人,她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你不认识我?这不可能!这根本就不可能!”
“姑娘,我真的和你素未谋面。”
“你肯定认识我!”
“姑娘,我确实不认识你。”
夏炽几次都说不认识,也不露破绽,碧刃都快急的拔刀了。芈瑛瞧见走向不对,一把将碧刃拉去了门口,算是客气的说话:“碧掌门,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