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足够老，以至于在长大成熟之后，能够完整经历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们就会知道：这世界是有‘真神’出现过的。换句话说，我们是见过‘真神’的。
“八十年代，就是个推崇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
“冷战后期，沉寂已久的世界爆发了一系列神话，而这些神话的背后，是神一般的人物——有强烈个人英雄主义特质的人物。
“这一切的形成，也许是造物主刻意要彰显神迹，提醒人类，‘神’是客观存在的。
“马拉多纳、乔丹、泰森、斯皮尔伯格、马尔克斯、迈克尔杰克逊、塞纳、里根、撒切尔夫人……各行各业几乎都有神一般人物存在，他们全是凭一己之力，影响和定义了他们所占领的领域。
“然而，时间到了二十一世纪，突然间，大神们集体闪了。造物主也不再派送大神了。
“平庸时代到来了，不再有个人英雄主义。
“于是，人们开始高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团队、团队’。
“每天醒来，我们耳边都会听到的词，就是团队。
“因为这世界不再有神，强如梅西，也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而即便他漂亮地赢得比赛，也会被标注为体系球员——没有巴萨那样的团队梅西还行吗？你让他转会试试？
“所以，一个崇尚团队的时代到来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们面对的现实是只有通过精诚合作，发挥团队精神，才能更好地完成我们的奋斗目标。”
薛睿坐在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开着，对面会议室里岳石的讲话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元揆的资金进来后，岳石就很有些亢奋，在会议室召开了业务动员大会。这个会议不仅仅是针对开发部门的员工，而是所有部门都要有员工代表参加，说是要搞全员开发。
期货的市场开发，不同于股市的市场开发。股市只要连续上涨几天，受财富效应的刺激，就有无数人拿着钱去证券营业部开户，所谓全民皆股。而期货的市场开发，是点对点开发，即便不是专业开发，也必须是专门开发。让行政、财务、结算……这些部门的人参与开发，你给出的奖励，形同虚设，他们根本就赚不到——非不用力，实不能也；而完成不了任务对他们的惩罚，也莫名其妙。
期货公司一旦经营不善，就会有人跳出来呼吁全员开发，但最终都不了了之。薛睿想岳石是做市场的老手，不会不清楚这一切，而他的动员大会，更多是亢奋状态下的一种腔调。类似于某些动物在一个地方撒上一泡尿，仅仅是为了宣告自己的领地。
元揆被安排在焦元德之前用过的那间大户室里，他只偶尔过来看看。薛睿一心想结交元揆，提升自己，只不知该如何走近元揆。
元揆大多时间待在证券公司的大户室里，他在股市的投资资金有近亿元，当然倾注了更多的注意和精力。这就让薛睿想通过工作之便接近元揆的计划落空。再有，薛睿清楚元揆是岳石的客户，避开岳石去接触他的客户，是为期货公司的大忌。
看来，只有先解决岳石，才能再走近元揆。
薛睿正胡思乱想间，突然看见陈毓站在门口朝他点头。
陈毓这个人，个性孤僻。在公司里，除了吴涛，他和其他男同事很少打交道。这个时候他的出现，想来是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薛睿赶紧站起来说：“稀客稀客，进来坐”。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突然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翩翩的事吧？真为这事，到还好了，正可以说说清楚。省得羊肉没吃着，到惹得一身骚。
陈毓坐下来，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就说：“公司要被一家大券商收购了，薛经理应该知道。”
薛睿只有点头：“听说过，但不知进展如何？”
陈毓一脸神秘地说：“这事情已经定了，公司就要变天了。老王是第一个要滚蛋的。兄弟们都该考虑考虑后路了，薛经理是老期货了，未来当然会被重用，大有可为啊。”
“有些公司被收购了，继续用原来的人，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但更多是重起炉灶，一朝天子一朝臣。除非已经有了新的去处，否则，这种事情只有静观其变一条路，就不是未雨绸缪的事，走走看吧。”薛睿说着这些的时候，想陈毓是王总的嫡系。老王要走，唇亡齿寒，陈毓难免坐卧不安。只是，从他嘴里说出“老王是第一个要滚蛋的”这句话就有些怪怪的。
薛睿不清楚陈毓说这话出于什么目的，接着补充一句：“王总做的还是不错的，这段时间用了岳石，公司业务全面向好。换个不懂行的人来，难比他做的更好，保不齐他也会留下呢。这些事，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顺其自然吧。至于我，一个做研究的，用得着你的时候，你可以是人才；用不着你的时候，就屁都不是。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陈毓用力吸了一口烟，愤愤地说：“老王这家伙也忒不地道，只顾着自己搂钱，你我兄弟们跟着他千辛万苦，却什么好处也没有。
“公司都易主了，还会留他老王添堵吗？他走了正好，这是你我兄弟大展宏图的好机会。研究人员是公司里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嘛，干得好就是吴用、刘伯温，混得不好就是孔乙己。薛经理志存高远，良禽择木而栖才是正道。我现在有个好机会，可以带着兄弟们一起发财，薛经理有兴趣加入吗？”
薛睿听了陈毓的这番话，脑子里懵懵的。但作为一个研究人员，他还是能通过逻辑分析，快速从这些纷乱的信息中得出结论：陈毓说王总不地道，只顾自己发财不顾弟兄们温饱，而他又信誓旦旦地要带了弟兄们发家致富。这两句话联系在一起，难道不正是“彼可取而代之”的意思吗？
真小看他陈毓了，忽悠了我要志存高远，原来真正志存高远的是他自己。
至于刘伯温，是画出的馅饼；而孔乙己，意味了悲惨后果。这才什么时候呢？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玩运筹帷幄、收买拉拢、威逼利诱……的套路了？
薛睿心里翻涌着波浪，但表情依然拿捏得风平浪静。他居然没有忘了陈毓最后的话题，心平气和地问陈毓：“什么发财好机会？陈经理，说来听听。”
一说到这个话题，陈毓的五官就全部调动起来，神采飞扬：“现在的期货市场，整改力度太大，稍微放放量，走一走趋势行情，亏钱的人就要告状，说是市场操纵。偏偏监管部门还会听了这些失败者的借口，要接着做一些调查，稳定大于一切嘛。所以，现在的期货投机大不如前，很难走出像样的行情。期货市场，原本就要透过偏激窥探真理，然后矫枉过正。投机导致的大幅波动才有利润的想象空间。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推出现货批发市场，说是现货，其实做的是远期现货贸易，和期货交易玩的是同一套路。国家整改期货市场，把交易所压缩到三家。结果就有一大批远期现货的批发市场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以现货之名，行期货之事，又躲开证监会的监管。我们这里也要开批发市场了，批发市场主管业务的副总，正是我以前的大哥。
“薛经理，你还是书生气太重了一些，迷信分析。你们研究部做出的交易计划，我知道唐老板是不会看的，因为上一次你们研究部推出每天给公司客户发分析短信的服务之后，唐老板每天被短信到烦不胜烦，还为这件事发过火。即便不是唐老板、焦元德这些大神们，你就是拿着你们的研究报告，去给孟双六之类的散户看，他们会按你们的推荐做交易吗？肯定不会，不信你可以去试试。你们拿出的只是想当然的文字，而他们却是拿真金白银去拼。预言价格走势？那是老天爷才能办的事情，你们凭什么要抢了老天爷的活儿？所以，做单想赚钱，还是需要搞清楚主力的想法。现在好了，批发市场一成立，老总是我大哥，主力动向我们清楚。还可以透支交易，只要拿个三、五万放进去，有消息时候猛跟一把，不赚白不赚。
“怎么样，薛经理，你也想加入吗？我和公司其他人也说了，包括林总、滕经理、高峰……还有霍老板，他们都愿意跟着我干一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