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蹄声的的,很有节奏地敲击着。那头驴子似乎并未受到后面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的任何干扰。在越过两个陡坡之后,韦楷泽和姚元晖终于见到前头的一人骑着一驴正在彳亍前行。
骑驴人的身形单薄,在炎炎烈日之下竟然还裹着件破旧的披风,包得严严实实却又烂得八面漏风,跨坐在驴背上睡着了似的摇摇欲坠。他跨下骑着的是头癞皮驴,身上毛秃皮厚的,斑驳陆离,像是一块块的烂补丁,驴脖子上还挂了一串破烂铃铛,却是哑的。在它的屁股上带了一只不小的又脏又旧的皮制行囊,看着倒挺重。
姚元晖和韦楷泽心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山道本来就窄小,两人驰马几乎是擦着越过一人一驴,都试图看清骑驴人的面目。奈何对方的披风实在是裹得太紧,只是在依稀间揣测是个年青男子,是真的在驴背上睡着了。那头癞皮毛驴遇着两匹高头大马,竟然也并未受到惊吓,只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赶路。
姚元晖和韦楷泽身负军机重器,犹是自身带着百战锐气,但是正如长刀剔骨,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两人直到远出了几里地之外,登上了官道,才敢松了一口气。
官道在空寂的山丘中轻飘飘地起伏盘缠,一路都见不到行人,姚元晖混然已忘了自己适才所说的要缓走慢行,纵马在道上一路轻驰。直到快要登上山岭时才遇到个青年猎户,用杆尖叉挑着几只雉鸡和一条麂子从岭上往回走。
猎户见到奔马,忙避到一旁,看着两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身边驰过,神情颇有些怪诞,仿佛欲言又止。
姚元晖却是眼尖,一眼扫见,勒住马打了个转,回到那猎户的跟前,拱手相询:“这位兄弟,看你神情有异,前头可是有事发生?”
停在前头的韦楷泽很是纳闷:方才遇到头癞皮驴子都小心翼翼,怎么现在见到个携带利刃的生人倒是这样大意?于是一摆马缰也转回到姚元晖几步外立定。
猎户来回打量着两人,一眼瞥见姚云晖挂在腰间的云纹鄣刀,知道是对方是军卫的兵总,虽说不知道官阶有多高,但礼多总不为过。他连忙拱手还礼道:“回官爷,前头卫里的将爷正在练兵,截住了集子过不去。草民见两位爷走得匆忙,原想禀知一声,是草民孟浪了。”
“练兵,不是巡逻的兵士吗?”韦楷泽远远的听见了,也不觉靠了过来,问道,“你可知道是哪一卫的人马,是金吾卫,奉宸卫还是龙骑卫?”
胡扯什么!姚元晖对他的口无遮拦禁不住瞪了一眼,只是在生人面前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骂出口。
猎户却没有注意到什么,只是恭慬地说道:“回官爷,不是巡逻的官兵。小的没看到有旗子,也不敢问。”
姚元晖看了看他肩上挂着的猎物,问道:“连集子都没让你进吗?”
猎户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口气道:“正是。原想到集子里换些钱粮盐酱,如今只好改日再来了。”
姚元晖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他叉上挂着的东西,说道:“你这几件山货作价多少?我都要了。”
猎户把肩上的叉子摆到了前头,打点着数目回道:“三只雉子,一只兔子,一条麂子,都不是甚么值钱东西,既是官爷要,您瞧着给点就成。”
“接着。”姚云晖甩手扔出一枚银铢给猎户,指了指韦楷泽的马屁股,“劳烦把东西绑到马上。”
“要不了这许多,”猎户接过银币慌忙说道,“这点东西最多也就值八百钱。”
“赏你了。还得谢你雪中送碳,咱们的口粮正好没了,要是进不了集子,今晚可就得饿肚子了。”姚云晖挥挥手,然后目光一闪,说道,“……嗯,你这叉子上纹的是什么?”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猎户将手中的叉子交与姚云晖手中,几步来在韦楷泽马旁麻利地动作着说道,“草民家几代猎户,山中泽沼潭瘴众多,因得奇遇,家中长辈才有机会得拜尊者高人请赐神符以辟鬽邪。”
叉子不是什么利器,除了年代久点,是极普通的山户器物,只是这柄叉杆上雕刻的印纹只粗略一眼看来便觉古拙厚重、宏雅精微。姚云晖在几步外手抚着双刃叉杆上的刻纹,一手扶刀盯着他。这种刻纹与他剑上的符纹不同,仔细看来竟然是比他剑上所蚀符箓更深玄的东西,但是却看不透其中所起作用,不由得问道:“请问兄弟贵姓,你家住何处?”
说话间猎户已经把几件山货安放好了。回到姚云晖身边,回道:“免贵姓杜名文起,草民家就住在几里外的丹阳峰脚下,几代皆是猎户。因林深坡陡,只得草民一户人家。”
“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姚云晖把叉子还给猎户,说道,“兄弟看来也是书礼传家呀……家中长者可在?”
杜文起举双手接回叉子道:“草民家中四代同堂,膝下还有一双儿女。”
“四世同堂,儿女齐全。兄弟可是福寿双全之家啊,真是让人艳羡。”姚云晖不由得笑谓,“不知兄弟家中长辈可还寻得这位赠符高人?”
“据家中长者所言,此物传到草民手中已是第六代,其中来历恐不可考。”杜文起陪着小心说道,“望两位官爷万凉。”
恰在这时,后面又隐隐传来蹄踏声。
姚云晖神色微动,却笑着点头道:“兄弟家学渊深,暇日某当登门拜望。”
“竹篱茅舍、瓦碗青瓯,止得一壶浊酒,以期明月相照。”杜文起唇齿清朗,恭谨地山向二人拱手施礼作别,“草民扫榻以待,恭候两位官爷大驾。”
“山野荒原,居然还有这等人色。”韦楷泽目送猎户大步而行,语带艳羡地赞叹道。
“正是荒原山野,方才卧虎藏龙啊。我金殷帝国物丰人杰,荒原山野尚有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