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玩糊涂了,竟然记错了顺序,抢答也是要罚酒的。我趴在桌上朝他笑道:“赵延和,该你喝了。”
他丝毫不含糊,举起酒杯就一饮而尽。
我头昏得厉害,看着天地都在转,连带着所有人都转起圈来,不由又笑起来:“你们怎么跳起舞了?”
我醉得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时分。醒时头痛欲裂,镜花给我端来醒酒汤,又同我说起我昨日醉酒后的无赖行径。
她说我昨日自从回来之后,又哭又闹,喊爹喊娘喊寇叔喊二婶,甚至还喊了说书先生、黑心店小二、酒庄老板什么的,几乎将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喊了个遍。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醉酒后会是这般丑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我也有更要命的问题。我抓住镜花的肩,问道:“我就说了这些?”
她叹了口气,又说:“若是只有这些就好了,你还差点将院中的竹子砍下来吃了,四个姐姐都拉不住你。后来徐妈妈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会消停一些,谁知道你一看见徐妈妈就又闹起来,说要学琴棋书画。”
我又问:“就这些?”
她蹙眉道:“你还央门童放你出去,他不肯,你就坐在地上耍赖,滚了一身的灰。后来你哭累了,徐妈妈好生哄你回来,你抱着她的腿哭着喊娘。喊了大半夜,那声音可凄厉了,将恩客都吓走了。”
我仍不死心,“就这些?”
她疑惑道:“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我循循善诱道:“你再好好想想,我除了叫那些人的名字,还叫了谁?”
她沉思片刻,似乎想起来什么,“你还喊了徐平。”
我终于放下心来。
镜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小声道:“你在耍酒疯哭喊他人的时候,三殿下就在你身旁站着。”
我一口醒酒汤差点喷出来,昨日果真是倒霉的一天,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我醉酒折腾的动静太大,徐妈妈还是知道了我冒名顶替镜花去接待恩客的事情,大发雷霆,将我与镜花好一顿训斥,还罚了我们一个月的月钱。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这对于镜花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她觉得自己辜负了徐妈妈的厚望,从早到晚都坐在房中哭哭啼啼的。
我可没见过女孩子梨花带雨地在眼前哭,只得手忙脚乱地哄她:“别哭了,你一哭脸上的红疹就更明显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
我不知所措,好在这时门童来报,说徐妈妈叫我过去。
镜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央求我在徐妈妈面前替她求情。她哭得实在是凄惨,神情也悲戚,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又好生哄了她一会儿,去徐妈妈房中时已是晚上。
往常徐妈妈总是慵懒地卧躺在榻上,可她今日却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梳得服服帖帖的。
我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徐妈妈。”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也不斥责我来得太晚,只是将手中的竹篮递给我。
篮中放着香烛与纸钱,还有一壶秋露白。秋露白以秋天的露水制成,入口清冽纯澈,口感极佳。因为秋露难得,这酒有市无价。
徐妈妈上下打量我一番,没找出什么差错来,这才笑道:“要不要喝一杯?”
我自然不会傻到与她对月饮醉,连忙摇头道:“我们要做什么?”
她吩咐门童备好马车,兀自拉着我进去坐下。
我不知道她何意,但好些日子不曾踏出烟波馆,外面的空气都是香的,一掀开帘布,带着花香的风就轻柔地拂过我的脸庞,舒服极了。
徐妈妈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捋整齐,又从怀中掏出一只簪花插在我的发髻上,左右看了看,笑道:“果真很适合你。”
那簪花以金丝盘绕成花状,镶了玛瑙,缀于珠玉,看着就价值不菲。爹说收人钱财是要替人消灾的,我连忙要把簪花取下来。
徐妈妈按住我的手,说道:“不必忧虑,这本就是你的东西。”
我可没有这般贵重的东西,自从来了汴京,身边的人都奇奇怪怪的,钱财在他们眼中就像粪土一样,随手一送都是些稀罕东西。
我终于想起来问她:“我们要去哪?”
似乎是为了附和我,我才刚说完,马车就停了下来。
徐妈妈提着竹篮绕进一片竹林,林中安安静静地立着一处土包。那片坟前连墓碑都没有,只是光秃秃的一片。不知是谁来过了,坟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株芦苇,空气中弥漫着甘洌的酒香。
徐妈妈陡然变了神色,她将芦苇拾起就要丢出去,临脱手时堪堪忍住,犹豫良久又将芦苇放了回去。
她示意我上前,又让我将香烛插于坟前。
我老老实实地照做,她却突然落下泪来。她将我搂在怀中,泪水一滴滴落在我的颈间,泪水先是滚烫,随后变得冰冷一片。她哭了许久,我手脚都有些发麻了她才将我放开,喃喃道:“这是她的衣墓。”
我问:“她是谁?”
徐妈妈不回答,还让我发誓不能将这个地方告诉其他人,即使是朝夕相处的同伴也不可以。她的眼神坚定得令人无法抗拒,我只得发了誓。
发完誓我就犯起愁来,镜花向来关注徐妈妈的动态,必然会问我徐妈妈叫我做了什么,我还得撒谎骗她。好在镜花单纯,我说是同徐妈妈彻夜畅谈,她便不再多问了。
近日来镜花颇有长进,但徐妈妈迟迟没有为她安排活。她只道是自己做错了事,于是更加努力,盼望能早日偿还徐妈妈的恩情。
我偶尔也要去顶包,因为端王见过我的脸,若是再叫一个长相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过去,说不准他会发多大的火。
徐妈妈说天家的人,即便表面上平易近人,也不能轻易放松警惕。他或许会原谅一次无心之失,但绝不会次次都原谅。而天家震怒的后果,绝非一般人能承受的。对于他们而言,娼妓的性命卑贱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