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晚霞红艳,日薄西山,一群西归的鸟被夕阳渡染成金红色,飞向遥遥的天尽头,是一副绝美的景色。
鹅毛大雪从天穹中落下,大地逐渐雪白,远去的那些飞鸟已化为不可见的黑点,向暮色里隐去,群鸟南飞的季节,那些倔强的留鸟不肯向温暖的南边迁徙,到底是愚笨,还是高风亮节。
雪地上一行行弯弯扭扭的足印向着深山外延伸,清一色的黑色袍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组成一个近千人的队伍,在白雪上用脚丈量着大地的无边。
他们呵出白色的气,脸上大多是冷峻的表情,甚至没有表情。
一千人的黑色队伍,沉默的行走在天地间,行走在白色的世界里,把视线拉高再看,与这浩然天相比,也不过是一群歪歪扭扭的蚂蚁。
走了有一个时辰,直到天幕中出现星子,人间大地却仍然是一片雪白,白到了不用火把也可以行路的地步。
千人队伍中有这样一位小女孩,大约有成人腰间高,明眸皓齿,甚是可爱。她正环抱着一个中年男子的胳膊行走在人群中,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带着少女方有的欢快与乐观,问向中年黑衣男子:“爹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五王丘’呀?”
黑衣男子气质不凡,大约三十岁出头,身形修长而又不失男儿气概,威猛中有一丝儒雅,闻听爱女问话,低头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含笑答道:“还早哩!我的星儿是不是走累了啊?哈哈……到爹爹的背上来!”
黑衣男子话毕展臂将女儿放到背上,小女孩一声低低地惊呼,引来左右几位黑衣人侧目,这几位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气质也都不凡。
一黑衣老人宠溺地望着被背在中年男子背上的小女孩,道:“教主大人若是乏了,不如把星儿小公主让与老朽来背吧?”
黑衣男子笑道:“无妨,朽翁你身体好些了没有?”
那名叫”朽翁”的老人道:“多谢教主关心,老朽练功走火入魔而已,吃了好些老婆子的灵丹妙药,可没把她心疼坏哈哈哈!”
突然一个苍老的嗓音干巴巴道:“走火入魔难道是小事?若不是老药婆尚有几分本事,看谁能把你这个糟老头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朽翁呵呵一笑,偏头望着一位面色不郁的老妪,道:“是是是……老朽本来都已经走到奈何桥上,猛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看,正是令阎王愁判官束手的药三卿,老翁这条老命是药婆子所救,今后便任药婆子差遣。”
黑衣男子背上的小女孩本来趴着昏昏欲睡,听到又是阎王又是判官这种鬼怪故事里人物,顿时来了精神,雀跃道:“婆婆好厉害!能从大鬼和二鬼手里把朽翁爷爷救回来,真是了不起!星儿也要学医,婆婆教我!婆婆教我!”
老妪名叫药三卿,浑号”药婆”,曾在江湖上悬壶济世,如今身在情教,成了十大长老之一。
这支千人队伍便是整个情教的教众,入冬前岐王山一战,情教足足死了六位长老和一位武功超绝的护法,方败退正义联盟。
黑衣中年男子三十出头,却已是情教宗主,鹿姓,名海望,鹿海望爱妻岐王山大战中被乱矢射中心脏,留下一个六岁的独女鹿天星,便撒手人寰。
岐王山血战三日三夜,房宫被烈火尽毁,焚烧殆尽,凛冬来临,鹿海望决定向着梦龙祖师开山所居的”五王丘”迁徙,度过这个寒冬,待回春再返回岐王山。
这般又行了一阵,来到一个湖边,这湖叫做螺蛳湖,与长江相连,于这三九之天竟然没有结冰,鹿海望传令就在此地安营扎寨,整个黑色队伍便沿着湖畔扎起帐篷。
天空仍飘着鹅毛大雪,又已入夜,根本不用担心会有野兽来湖边饮水袭营。
仆人为宗主扎好帐篷,点起一盏羊油灯便退了下去,鹿海望将已然入睡的爱女轻轻地放到被褥里,嘴角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
他望着那盏羊油灯,霎时想起爱妻,无数个夜里曾有人为自己披寒衣,陪自己灯下读书,和自己共话巴山夜雨。
现今帐篷里只有一对父女,那个妇女却已永久地躺在了黄土之下,已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为星儿添寒衣。
这时鹿海望才醒悟,原来一直都是妻子深爱着丈夫和女儿,自己身为丈夫,却未曾为妻子添过一件冬衣。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儒家典籍,望了眼羊油灯火,蹲下身子将书全都埋进雪里,心中骂道,狗屁的三从四德,老子从今往后再也不读了。
女童鹿天星睡得正香,砸吧小嘴梦中呓语道:“妈妈,星儿已经好久没见您啦!爹爹说外婆病了您回娘家探望外婆去了……您什么时候才回来呀?星儿要妈妈……星儿想妈妈!妈妈……妈妈……”
帐篷里方寸雪地上被烫出斑斑点点的小坑,鹿海望掀开门帘走到帐篷外,猛觉得天地开阔,周身一轻。
放眼望去,黑色队伍变成了清一色的黑色帐篷,长夜无声,天地也无声。
三里外,突然有马蹄声踏破寒夜寂静,片刻后便有一队奔马朝着湖边行来,约到一里处时,那队奔马仍毫不减速,鹿海望皱了皱眉头,跨步迎了上去。
骑马之人俱都气质悍勇,见一汉子竟迎着奔马快步而来,被激起了血性,不但不减速反而加速向那不知死活的汉子撞去。
不过马上之人还是高声喝道:“来者何人?速速让开,尔命休矣!”
鹿海望神色冷峻,那奔马转瞬之间便到了眼前,猛一扎平桥马步,一声断喝那高头大马已稳稳的停在双掌之下,竟不能寸进,骑马之人惊变之际摔下马背,余下御马之人见状也都纷纷勒马悬停,马鼻中喷出灼热的白气,瞪着马眼看着那个让自己很不好受的人类。
鹿海望拍了拍马背,丈高的大马猛一哆嗦,眼神终于乖觉下来。
鹿海望抱拳道:“对不住,失礼了!”
摔下马背的汉子年龄也是三十出头的样子,见眼前之人与自个年纪相仿却有如此骇人的膂力,倒生了三分敬意,抱拳大笑道:“兄台哪里话?是在下鲁莽,险些惊扰到足下,兄台武艺惊人,实在令人佩服!”
鹿海望道:“既然兄台也是讲礼之人,那就好办了!在下姓海名望,学过几年粗浅的武艺,本是北方人氏,今年家乡闹了雪灾,庄稼全没了活不下去,湖边这些帐篷里都是在下苦难的乡人,天色晚了实在走不动了便在这片湖泊边歇了下来。不知阁下们为何深夜骑马到此,在下若有可以帮忙之处定不推辞!”
那汉子沉吟不语,向同伴眼神交流一番,道:“不瞒兄台,我们乃是皇帝身边的虎贲骑,凝王造反兵败,其有一子趁乱逃跑,皇帝派我们追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故见这湖边有众多帐篷因此想来打听一下消息。”
鹿海望闻言“大惊失色”,愤恨道:“这该死的凝王!咱们老百姓被这天灾祸害的都快活不下去了,他贵为王爷竟还有心思造反,可恨可恨……这样的畜生就该斩尽杀绝,可惜在下没有发现那豺狼之子,在下祝众位将军早日捉住那个小祸害,为咱们老百姓出一口恶气!”
虎贲骑狐疑地望着眼前的黑衣汉子,汉子脸上的愤恨之色是真切的,间中还夹有一丝伤心神色,不似作伪。
虎贲骑还是道:“贼子狡猾,有可能钻进了你们灾民中也未能发见,万全之策我们还是要去搜索一番。还望海兄切勿见怪!”
鹿海望连连称是,将虎贲骑领来湖边帐篷,挨个看了盏茶功夫也没有发见异常,可这近千人的队伍所扎帐篷更有凡几,全部搜索完要到何时?
众虎贲骑略一商量,已认定帐篷里这些都是穷得叮当响的灾民,便告辞欲走。
鹿海望道:“将军慢走!在下送送诸位将军。”突然一拍脑袋道:“哦差点忘了,我女儿有起夜的习惯,在下得回去了!”
虎贲骑本已上马,闻言纷纷下马来,一直与鹿海望交谈的那位三十出头的汉子笑道:”没想到海兄也有一个女儿!在下也有一个宝贝女儿,有些时日没见了还真是思念得紧,你我年龄相仿,想来娃儿也一般大年纪,不行!在下一定要去瞧瞧海兄家的这位小仙女,就当是望梅止渴了!”
其余虎贲骑哈哈大笑,头领的爱女之切可是出了名的。
鹿海望将虎贲骑领来帐篷,除了虎贲骑头领外其余人都守在帐篷外,小女孩果然已经醒来,正睡眼朦胧的坐在被褥里发怔,见到爹爹的身影喃喃道:“爹爹,星儿要尿尿……”
虎贲头领见鹿天星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般,一见面就喜欢上了,闻言转身出了帐篷外等候,让海兄照顾女儿起夜。
半炷香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虎贲头领这才进到帐篷里去,目光紧紧盯着明眸皓齿的鹿天星,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应该比你爹爹大着一两岁,告诉伯伯你叫什么名儿?要去哪里玩呀?”
鹿天星早已与爹爹通了气,眨着灵动的双眼脆生生回道:“伯伯好!我叫海天星,北方人氏,要和爹爹往南方投奔亲戚去。”
虎贲头领见这小女娃儿大大方方,口齿清晰十分可爱,想起了自家女儿也是这般聪明伶俐,从怀中摸出来一块玉玦,交到小女娃手里,道:“初次见面,这是秦伯伯送给小星儿的小礼物,等你和爹爹找到亲戚了,或者等你再大一点儿,一定要来京都伯伯家玩啊,我家也有一位小可爱,伯伯相信你们一定玩得来!”
鹿天星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珠儿,高兴地把玩着小手里的玉玦,那玉玦色泽通透,毫无杂质显然名贵非凡,鹿天星嗯嗯嗯直把头点个不停。
虎贲头领名叫秦观,那玉玦之上也有小小的“秦观”两字,秦观瞧见小星儿的心思已全在那块玉玦上,连自己说的话有没有听清楚都不知道,但心里实在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儿,遂向鹿海望道:“海兄,在下秦观,家住京城胡同里三颗百年枫树旁,往后海兄如是有困难了一定要来找愚兄我,小星儿愚兄实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不如……不如……”
鹿海望疑问道:“秦兄有话但说无妨,不如什么?”
秦观期切道:“我想让星儿做愚兄的义女,那块玉玦便是信物,海兄意下如何?”
鹿海望哈哈大笑道:“在下一介草民,难得将军不看轻在下已是万幸,既然将军喜爱小女,那海某还有何理由不允?”
秦观大喜道:“贤弟哪里话?什么草民将军的,若是贤弟不嫌愚兄是一介武夫的话,就唤我一声秦大哥吧!”
鹿海望笑道:“海望恭敬不如从命,见过秦大哥!”
秦观快意地拍了拍鹿海望的双肩,欣喜道:“那愚兄今夜便不走了,与贤弟向南同行一日,明日傍晚再启程追击贼子。”
鹿海望道:“好!”
便寻人新扎了几顶帐篷,领了虎贲骑众人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