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中不太情愿收留阿茵,看在儿子的份上,李夫人还是给这个表小姐分派了伺候的人,都是自己的心腹,刚刚来到京城的时候就买进来签了死契的下人们,除了王婆外,还有几个小丫鬟。
用过午饭的午后时间,李夫人斜靠在软榻上,茶盏中氤氲着淡淡的茶香,底下站着的王婆子则陪着小心的跟当家夫人说话。
“表小姐身子不好,闺房也没出过几回,依奴婢来看,表小姐虽没了记忆,通身的气质却不像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像是夫人的亲侄女。”
李夫人打断了王婆子奉承的话,示意自己身边伺候的林嫂子给了王婆子一个红包封。
“王婆近日里伺候表小姐辛苦了,夫人要操心一家子的事情,对于表小姐的起居可能有些疏漏,还得你多费费心。”
王婆子从前在李夫人这里伺候花草,不算是得重用的下人,不过是老实本分又管得住嘴,才能得到这个差事。这会儿听到夫人身边的红人这样跟她讲话,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欢欣来。
“这是老奴的本分,自然是要照顾好表小姐的。”
“王婆子,我听说,少爷每日都去表小姐的房里?”
“是每日都来,也就呆半个时辰,教教表小姐识字捉笔,老奴都在一边陪着的。”
“好,我知道了,表小姐身子弱,除了你们几个伺候的人,其他人就不要多接触了。这些首饰都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用的,你替她收着,每日也打扮的精神些。”
“老奴明白。”
王婆子出去之后,李夫人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清茶,手腕上带着的白玉镯子碰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边伺候的林嫂子极有眼色的给茶盏中添茶,才又在底下的脚蹬上坐下。
“奴婢也仔细观察了,表小姐通身的气场,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没了记忆,但是行事说话都很有分寸,只在大少爷面前才活泼些。夫人是担心表小姐的身世,会影响大少爷吗?”
林嫂子是李夫人的心腹,林家一家都是从东羌国带来的,这才是真正能说贴心话的人。
李夫人叹了口气,按身份说,浅曜是她的主子,他们一家是王妃的陪嫁人家,可是这么些年听李浅曜叫她娘,除却忠仆的情分外,她也真心实意的把李浅曜当做自己的儿子,为他打算。在京城生活这么些年,虽然嘴上说着商贾人家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文师傅武师傅他们从来都是重金聘来大家给李浅曜讲学,就是盼望着有朝一日李浅曜恢复了身份能够继承王爷的衣钵。
“这些日子我总是惴惴不安,虽则老爷说如今情势大好,可我总觉得不对劲,王爷有些时日没联系我们了,派出去调查这小丫头底细的人也一直没回来,况且这灭门.......哎,终究是不像王爷的手笔。”
他们真正的主子,是东羌国握有军权的王爷辛坤泊,与东羌国皇帝辛坤浩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先帝驾崩后,兄弟二人长者为帝幼者为卫国将军,共同撑起了当时国力衰弱的东羌国,但东羌国从重压之下得到喘息则惹得西梁国的先皇不满,不断地派兵袭扰,辛坤泊便派他们隐姓埋名进入西梁国经商,一则暗中发展势力,二则也算保留皇家血脉以图后路。他们跟随辛坤泊多年,这位睿智又有远见的王爷,并不像是会制造出灭门惨案的人。
这些年来因为西梁国如今皇帝的荒淫不堪,西梁国的势力已大不如从前,要说是好时机也的确如此,可这样大的行动,事前他们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直到沈家全家被灭门,他们才得到了一张纸条,这与此前的联络方式并不出自一人之手。
林嫂子不懂这些大事,但对劝慰主子却有自己的一套。
“这样的大事情,自然要瞒得密不透风才稳妥,您是关心则乱了。依奴婢的看法,其实大少爷的身份,如今您也不好与他定亲,这么个没有身份的小丫头留在这里,大少爷若是喜欢,日后做了王爷留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大事,也好迎娶正妃。”
李浅曜的亲事是李夫人心头记挂着的大事,若是与现在的李家门当户对的人家,那多半都是商贾人家或者小门小户,于她来说配不上李浅曜。可是高门大户不会把嫡女嫁给商贾人家,西梁国的贵族们与他又是敌人,娶回来日后也难办。十五岁是本该相看亲家的年纪,李夫人怕人生疑,总是念念叨叨的提及此事,又跟相熟的夫人们抱怨李浅曜这孩子在此事上迟钝,心里却很清楚这是件棘手的事情。
“也罢了,总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派出去的人何时能赶回来,有说法吗?”
“我家那口子说,也就在这几日了。”
“催一催吧,我总觉得不安心。”
“是,奴婢给您捏捏头,松快松快。”
李夫人这边忧心忡忡,李浅曜现在的日子可过的悠哉舒服。他已经十五岁了,爹娘又不想他参加科考,如今师傅们给他授课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要求他死记硬背,而是与他开题阔论,动辄也不叫他抄书了,都是写写策论诗词,比之从前有趣多了。武师傅的教导则是李浅曜一贯偏爱的课程,他拳脚功夫不错,尤其剑使得好,他的武师傅科举落第,为人却极风趣,闲来无事时,还教他些暗器机关。
而他如今还给自己安了个身份,教导阿茵的功课。
如今高门大户里都有女师傅,教小姐们识字读诗,也教些辨识布料,算账管家,闻香插花的课程。李浅曜现在对着阿茵很有些兄长的心态,还觉得长兄为父,如今阿茵的身份不便立刻给她请女师傅,虽然阿茵的身子恢复得很好,可对外总要宣称她体弱多病不能出门,自己很有要担起教导职责的必要。
从前总是被人教导的李浅曜觉得自己如今的水平,便是去科考也能搏个功名回来,教导一个小丫头就更是不在话下了。而且他还另辟蹊径,不老老实实的拿着启蒙的论语道德经教,非得找了本兵法书来教她。
“你看,卫将军在城外,手中只有五百人马,而城中守卫,则有数千人之多,又有四五千百姓,又占着守城之势,小茉觉得,卫将军该如何攻城呢?”
李浅曜喜欢将兵书中描述战事情况的内容摘抄下来,自己先想出御敌之术,再去看兵书中的法子,教导阿茵也是如此,这本是他早先看过的兵书,卫将军佯攻几日无所得后退守十里外佯装久攻不下等待援兵,暗中派了几个士兵扮做普通百姓混入城内,趁着夜色烧毁了城内的粮仓,全部兵力再守着城门不许进出,熬了数月之后城内的援兵迟迟不来,城中守兵投降。
这法子有些阴损,但总归有用。
小丫头坐在软榻上,手里握着新买给她的羊毫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了半天,李浅曜还以为这丫头真在思考,等了半天也没见她抬头,凑过去一瞧,发现上好的白纸上画着两只小鸡在啄米。
“小茉........”
小丫头这才抬起头来,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笑起来时神态娇憨可爱,让人半点也生不起责怪之意。这两月住在家里,小丫头的身子养的好了,脸颊上也有了些肉,倒显得精神了不少,瞧着谁的时候都眼带笑意,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卫将军为什么要攻城呢?”
小丫头放下手里的毛笔,把自己画的小鸡啄米图偷偷的向后拉一拉,像是要躲开李浅曜要看它的眼神。
“自然是为了打胜仗。”
“那是为了什么打胜仗呢?”
小丫头声音清脆好听,但这问题落到李浅曜的耳朵里头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方式来。为了什么打胜仗带兵打仗,自然人人都想打胜仗,哪有什么为了什么,难不成打仗是为了吃败仗?
“自然是为了攻下城池。”
小丫头似乎还是理解不了,低下头拨弄自己手腕上戴的翡翠珠子,半晌之后又不甘心的提问。
“那又是为了什么攻下城池?”
“攻城略地哪有什么样的理由,不是为了守卫边疆便是为了扩展疆域,领了圣命自然要打胜仗,不然就是有辱圣命了。”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捻起桌子上的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秀气的鼻子皱了皱。
“烧了粮仓,城中的百姓便无粮可吃,饿肚子很难受的,这也没有打胜仗重要吗?”
李浅曜从前看兵书只会站在其中一方的角度想如何去打赢这场仗,可从来没有想过饿肚子有没有打胜仗重要这样的问题,在他想来打仗自然是要打胜仗的。但因着阿茵这样的提问,他也忍不住想,卫将军究竟是在入侵他国城池还是在夺回被入侵的城池,城中的百姓在那数月是如何过活的,又有多少人因为饥饿死去?
这些都没有一场胜仗重要吗?
本是闲来无事读兵书,却读的满肚子的疑问和怅然。
李浅曜抬头去看阿茵,却发现阿茵早已经把这些东西都抛在了脑后,认认真真的吃起了她的桂花糕,察觉自己在瞧她,还伸出手掰了一小块桂花糕递过来。
“浅曜哥哥也吃,好吃。”
李浅曜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刮了下阿茵的鼻尖。这调皮的小丫头分明是不想自己考她才问出接二连三的问题来,把他难倒了,自己却在这里偷桂花糕吃。
就着小丫头的手吃下这小半块儿的桂花糕,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里化开。他从前不怎么爱吃这样甜腻腻的玩意儿,陪着阿茵吃一两块看她欢喜的样子,便也觉得滋味不错。
“阿茵说得对,打胜仗没有饿肚子重要,让厨房今日给你煮羊肉汤好不好?”
小丫头果然喜笑颜开,灿若星辰的眸子瞅着他用力的点点头。
“还想要王婆做的葱油饼。”
“成,只吃饭后要在园子里走一走,别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