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桃，这……”
谭桃站在他的面前。随着他站起身，原本与他平视的视线不由得微微抬起。
他脸上的难以言表的复杂表情，她都看在心里，听到他喊出她的名字，她感受了下内心，的确是毫无异动。
与他同班三年了，高一时一次课堂上提问的解围，让她记住了这个人。高二分科后，得知他也选了理科，得知他们有一半一半的机会可以同班继续做同学，她是高兴的。
那些年苦刷数理化卷子的闲暇时，她总会习惯性地找寻他的身影，有时候为了他无意说的一句话更是会思索上半天。
总听说有女生拦住他表白，给他递情书之类的事情，那会儿她萌生了想将他占为己有，最好是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生的诸多想法。
她将这些心境说与赵欢听，赵欢边吃辣条边说：“你爱上吴一言了。”
她深以为然。
大学时候，有人向她表白，也有人对她玩暧昧，可她对他们通通都不来感，甚至在那些时候，她都下意识地想起他，想起那个午后，因为打瞌睡被物理老师叫了起来，却因没听课也没预习课本，她一句也答不上来，正窘迫之际，有把带笑的男声说：“老师，我刚睡醒，这道题给我答吧。”
后来老师惩罚他去了，她侥幸逃了一劫。
她以为那她所想的就是爱，但现在又算什么呢……
谭桃绽放出一道灿烂的笑容，看着吴一言略失态的神情，装熟稔地拍了下他前肩，“被吓到了吧？不好意思啊，刚刚我玩游戏输了，大冒险，没想到吧？哈哈哈。”
她回头看了眼林倩西，对方一脸的幡然大悟刺痛了她的神经，幸好林倩西变脸变得快，没等她说话，林倩西自行上前，笑嘻嘻的：“嘿嘿，吴一言，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看你，被吓成这个样子，我们谭桃可是有喜欢的人的，你别误会了。怪我怪我，出的馊主意。”
吴一言明显是松了口气，脸色虽然有些不好，但也好脾气地没有为难她们：“原来还是大冒险比较有趣，我刚刚就不该选真心话。”
大家伙一听都笑了，有人笑谭桃：“行啊，谭桃。这演技，都把我们骗倒了。听我的，可以去当个演员。”
“就是就是。吓得我的小心肝啊，谭桃你要是当演员了，我一定要做你的粉头。”
……
谭桃“啧”了一声：“行。要是我出道了，可别跟别人爆我的黑料。”
“哈哈哈哈，今天这桩绝对不爆。”
林倩西清场：“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家艺人我带走了哈。”
“还带走你家艺人！谭桃，炒了林倩西。小心她把你带偏。”
“要你管！”林倩西挥动拳手向说话的人耀武扬威。
被林倩西拖走之前，谭桃望着吴一言的眼睛诚挚地道歉：“吴一言，打扰你了。”
打扰你了，让我想念了这么些年。
林倩西喝了几口啤酒后瞥见谭桃了无生机的样子，操心道：“你倒是装得开心点啊。这模样，很容易被人看破刚刚的事情的。”
谭桃无甚感情地说：“他们只会以为我被你作弄了，正烦着你呢。”
“我可没作弄你……”林倩西低声反驳。眼睛一转，她将啤酒放下，挨近谭桃，好奇：“刚刚为啥那样做啊？”
“一般证明。”
“什么？”她听不懂。
“证明存在与不存在。”
闻言，林倩西似懂非懂的，“哦……那你得到什么结论呢？”
“存在中隐含不存在。”顿了顿，谭桃看着林倩西的脸，“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倩西说：“有啊，我就很喜欢我男朋友。”
“啊？你有男朋友啦？”谭桃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得惊呼。
林倩西睥睨她：“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也不想想我们都多大了，有恋情不是正常吗？”
这话听着熟悉……
谭桃难以言喻地呵呵一笑，“恭喜你啦。”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分了。”
谭桃倒吸一口气，“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林倩西嘿嘿笑，“不是啊，你刚刚究竟想干嘛，怎么突然又问我这些。”
“刚刚我确认了一件事，我好像，不是很喜欢吴一言了。”
林倩西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一听是这事，瞬间吐槽：“我那时就知道了，你呀，根本不喜欢吴一言。”
谭桃皱眉：“你乱说什么？”
她的感情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谭桃，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喜欢他？”
谭桃点头。
“你无法控制自己会突然想他？”
继续点头。
“你关注他，留意他的一切，但又怕他知道？”
还是点头。
“你觉得他是你的天，没有他，你的天或许会塌，或许会昏暗？”
那倒没有……谭桃不做动作。
“你喜欢他，你也希望他同样喜欢你？”
“……没有。但我希望我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那你记得他所有清晰的模样，记得以前他每个瞬间的举止言谈，还是说你只记得初初对他觉得是动心的那刻的印象。”
“……后者。”谭桃面无表情地说道。
林倩西一脸同情地看向她：“谭桃，其实你心里清楚，那不是喜欢了。你只是需要一个人清晰明确地告诉你。你还在徘徊。”
是吗？她在徘徊吗？
谭桃目光沉沉，耳边是林倩西舒缓的叙述声：“谭桃，这不是件坏事。认清自己的内心，这说明你成熟了。”
嘈杂的包厢里充斥着各种声音，谭桃却整个人安静得连有力平缓的脉搏声都能听清。
虽然对林倩西剖析她的一段话十分有九分的肯定，但她还是嘴硬：“我觉得那就是喜欢！”
要她当面承认过去九年单相思是个幻觉，这不可能。
林倩西歪头一笑：“对。就像你喜欢五月天那样的喜欢。”
谭桃第一次被人如此精确地戳中痛点，竟连反驳的话语都找不整齐，堵在喉咙的“我不是”三个字，怎么也没能说出口。
只好，她闷闷道：“为什么要策划这次聚会？你对我有企图？”
林倩西惊讶：“你知道我是故意将你喊来聚会的啦？”
谭桃冷哼：“现在确定的。”
林倩西抿嘴，不料被她套了话，只得承认：“我只是想帮你。没其他的企图了。”
“帮我？帮我什么，我跟你很要好吗？”她毫不客气地说。
林倩西满脸的受伤：“谭桃，我可是你两年的好同桌啊！”
“不跟向我坦白前，我和你什么都不是。”
“真的。”林倩西叹气，“这样说吧，即使今天没有真心话环节，我也会从别的地方让你知道，他喜欢着别人。而你最好是能清醒过来，正确面对你的内心，不要再被自己困扰了。人就是需要残酷现实的敲打。”
“你这人很奇怪。你不觉得你在多管闲事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内心困扰着我？”
“因为高中时你对着我，那种一览无遗的困扰神情啊，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时间是会让人改变的，你看看我们现在身边的同学，工作几年了，你听听他们的谈话还有像当初那样的真诚不羁不保留吗？为什么他们总聊以前的事情，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只是一直聊现在的发展，这聚会就变味了。要谈发展，他们完全可以私下交流。
尽管他们也会谈及现在的生活，可除了那几个发展比较好的，谁还会毫无顾忌地说一大通？人与人，总是要有距离感的。
但他们想保持以前那样的感觉，难道你会因为他们假装着现在还和以前一样，你就察觉不到彼此的变化了吗？你也是，即使对你来说，那感情是喜欢，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会天真地觉得那还是喜欢吗？
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我承认，我管得太宽了。谭桃，这事我藏心里很多年，我现在跟你坦诚，其实我对你有着你对吴一言的感情，我不想看着你陷进去，我却什么都不做。”
谭桃还没从长篇大论反应过来，听到最后一句小小地吃了一惊，“什么鬼……你喜欢我？”见林倩西点头又摇头的，她一时找不准台词，嗯嗯嗯的，半天说不出话。
林倩西知道她误会了，“想哪儿去了？我是崇拜你！”
……
谭桃无语了：“你有病啊……崇拜我什么……”
林倩西得意地笑了，“因为你唱歌唱得好听啊！弹琴的样子也好美！你知道吗，我大学时报了个吉他班，就想学你，不学习的时候弹一弹，唱一唱，我一直很羡慕你呢。觉得你潇洒又可爱。”
没想到是这一层的原因。
难怪高三的时候，每周只有周日一天的休息时间，她的好同桌林倩西都会找各种理由跟她回市里爸妈为了她买下的公寓里，各种要求她弹琴唱歌。
谭桃好笑：“你想学的话，那时候跟我讲啊，我还能不教你吗？”
“哼，赵欢说我笨，会学不会，让我不要打扰你学习的时间！”
这下子谭桃没忍住笑了出声，瞧见林倩西有些小委屈的神情，便问她：“那你现在学会了没有？”
“吉他都蒙尘好几层了，你说呢？”顿了顿，林倩西微笑道：“我还是喜欢看你弹，听你唱。每次我去看演唱会时，都觉得你就在上面，一直弹着，一直唱着，可美好了。”
“谢谢你啊，”谭桃想了想，继续道：“你说得也有对的吧。时间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但你要是哪时想学琴了，尽管去Y市找我，时间它可管不了这个。”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林倩西伸出手指，谭桃也好笑地与她拉钩。
大家明天都有事，是以聚会走到了十一点，便有人告别离开。谭桃也想早些回去，和大家告别后被林倩西拉住。林倩西是开车过来的，说什么也要送送她，她也懒得截车，便坐上林倩西的车。林倩西送她回公寓后，与她又聊了会儿天也回家去了。
因为一晚上心情的起起落落超乎她平时，加上九年的暗恋经过今晚有被倾覆否定的趋势，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的。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磨灭一切呢。
她以前还是喜欢吴一言的吧，只是那喜欢太淡太淡了，时间它一挥手，这喜欢重新放在心上，再也不是原来那回事了。
还有一句话林倩西没说，但她也明白——在她这个年纪，只谈喜欢是有些奢侈了。
谭桃站在公寓大门前，看向远方苍蓝天际的星辰，呆呆站了片刻，脚下转向，往小区外走去。
此时的街道还没沉归寂静，街上还有路人，还有明亮的路灯作伴。
经过一条人声鼎沸的夜宵街，她忽然生了丝孤单寂寥的感觉，见鬼似的她那一刻居然觉得母上大人和二姑姑给她安排过的相亲都显得别样的和谐有爱。
谭桃晃晃头，把这想法丢掉丢掉！
看来今晚她受到的打击太大了，脑子都要快傻掉了。
走出夜宵街，转向右边街道走去。在她右手边的店铺大多已半拉下闸门，谭桃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到街尾处，视线的尽头，一家美发店的招牌映入眼帘，她心动了动，举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谭桃轻轻推开玻璃门，绕过屏风朝内走了几步，发现这美发店分上下两层，宽敞的一楼为接待区，左边摆放着艺术沙发，右边凌乱又凸显艺术地摆放着几张高脚茶几。
抬头望去，通过透明的玻璃阳台正好瞧见明亮的理发区。谭桃站在接待区的门口，环顾了一周，发现左边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色的夹克，黑色的卫衣帽兜住了整个脑袋，一本时尚发型杂志掀开盖在他的脸上。
呃，这人好像是在睡觉啊。
谭桃感到进退两难，低头看了看柔顺的长发，她收拾情绪轻咳了下，开口问那男人：“不好意思，请问你们还营业吗？”
那人身形明显一顿，就在谭桃觉得他要起身的时候，只见那人动也不动，低沉地说道：“已经下班了。”
哦……谭桃难掩失望。
想要剪掉这头长发是一时念起，但是想法是坚定的。听到那人的回答，她知道今晚是没机会动她的头发了。
既然人家不营业，新年期间的，就不勉强别人加班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出大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问话：“你想染发还是烫发？”
谭桃一喜，再度走了进去。
那人已经没有躺在沙发上了，他站了起来，背对着谭桃往里屋走，听到她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身。
“我想剪个短发。很简单的，随便剪短就行，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谭桃生怕对方反悔，急急道明来意。
那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说：“等着。”径直走了进去。
谭桃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二楼有人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她抬头一看，一个身著毛衣的男人双手放在玻璃阳台上朝她看来。
男人问：“就是你来剪发的？”
她点点头：“是的。”
那男人“啧”了一声，说：“上来吧。楼梯在进去右拐那门后。”
上到二楼发现理发区的格局跟一楼一样，都颇具艺术感，奶白色的椅子，白色框框住的圆形镜子，还有那些放置美发工具的设施，让人不难想象这家店老板定然也是个艺术家。
谭桃坐着由那男人整理秀发，跟他聊天：“你们老板品味真好。”
“哦？哪里好了？”他问。
谭桃眼睛转了转，“整个店的格局啊，都给人一种高雅舒适的感觉。一楼的布局设计也很棒，你们一定有很多回头客。你们老板是个艺术家吧？”
那男人在她身后笑了，与镜子里的她对视，她才发现这男人还真是阴柔俊美。
他说：“谢谢你的夸奖，但我不是艺术家。”
谭桃吃惊：“啊？”
那男人挑眉：“怎么，我不像是老板吗？”
谭桃看着镜子里他手中的剪刀，挤出一抹笑容：“呵呵，像，真像。”
男人不再逗她，整理好她的头发后撩了撩，问：“想剪什么样的短发？”
谭桃说：“都行。长度就剪到肩上吧，其他随便。麻烦你了。”
“这怎么能随便。不如给你剪个锁骨发？最近你们这些女生挺喜欢的。”
“行，你看着来剪。”
咔嚓咔嚓的，及腰的长发变得轻盈，原本带着厚度的秀发也变得轻薄，出门前她没敢仔细打量自己，付了钱便匆匆离开。
一头的轻松，挺好的。
此刻谭桃坐在床上，揉了揉双眼，拿过床头柜的手机，一张一张的翻看着保存下来的几张照片，越看越觉得是在看五月天的海报。
林倩西这个可恶的女人！
扔掉手机，拉过被子蒙住脑袋，不再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