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秦仲书好奇地看着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只是千绚自由惯了,不耐烦做那笼中的金丝雀,只凭了美色和女艺,博人欢心,换得胆怯度日。”叶绚的目光,轻扫过宫浩棣,投向窗外的蓝天,“千绚如今是略有几分姿色,尚有几分舞技。可是一旦他日容颜褪色,行动迟缓,那千绚,又该如何自处呢?”
“千绚姑娘深谋远虑,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宫浩棣道,“只是女子便仿若那藤罗,终归需要乔木来依托的啊。千绚姑娘就没有想过,找个真心相爱之人,好好地……本王乃是好心相劝,千绚姑娘为何发笑?”
宫浩棣说着,有些恼怒了。
“呵呵……”叶绚轻笑着摇摇头,“王爷息怒,民女不敢嘲笑王爷。只是……”
“只是什么?姑娘怎敢如此无礼?还不快给王爷赔个不是。”怡青道。
“不妨,你且说来。”宫浩棣淡淡道,面上无喜亦无怒。
“民女失礼了。”叶绚轻轻弯了弯腰,又道,“只是民女实在是想笑。王爷说的什么‘真心’,‘真爱’。那种东西,呵呵……王爷您自己,信吗?”
“我……”宫浩棣看着面前亮闪闪的眼眸,忽然无话可说。
从小到大,宫内宫外,见过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若说他现在还相信这世间有什么真心真情,那,也实在太可笑了。
可是,面前的女子,年不过二八,又出身平民,听说眼下还有个未婚夫在等她回去,应该也不曾经历过什么情伤才是啊?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那样的沧桑,那样的,讥讽。
这沧桑,是因何而生?这讥讽,是对谁而发?
“王爷……”怡青轻轻道。
宫浩棣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叶绚,重新找回了话题:“这么说,千绚姑娘是立志要做一名舞女,去寻求你的自由了?”
叶绚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轻笑了笑,行了一礼。
“千绚姑娘这是何意?”宫浩棣惊讶道。
叶绚起身,淡淡道:“请王爷恕罪,这舞,民女跳不了。”
“什么?千绚姑娘恐怕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吧!你要清楚,王爷请你来府中是给你……”
“怡青姐姐!”叶绚转过脸去,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么你又清楚吗?”
“什么?”
“我的意思很明白了。”叶绚淡淡转过身,向榻上走去,“我是王爷请来府中的客人。这点,我刚入府时你就已经说过了。不是吗?而你呢?”
“我……”
“你是什么身份,竟能当着王爷的面直斥于我?”叶绚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她的眼睛,这一次,却是毫不避忌地直直地看着怡青的,没有丝毫退缩。
“你……”
“怡青,你先退下。”宫浩棣摆摆手,淡淡道。
风抚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下来。
叶绚静静地坐着,等着宫浩棣开口。
可是他呢,却只是淡淡地坐回榻上,轻轻吹着杯中茶叶,半点没有打破这尴尬的样子。
“那个……”一个男声轻轻道,“王爷,不知可否容在下问千绚姑娘一句话?”
“你说。”宫浩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恕在下无礼了。”秦仲书微微一礼,方转向叶绚,“不知千绚姑娘为何不肯起舞?可是我等琴艺不精,入不得姑娘的眼?”
“秦先生不用过谦。听你和孟先生方才一曲,便知你二人功夫极深,已与我的两名琴师不相上下。只是……”叶绚放下茶杯,轻轻一叹,“千绚踏入香云阁的时候起,就立过一个誓。”
“愿闻其详。”秦仲书道。
叶绚轻轻一笑:“我立过誓,我要做,就做全京城最出名的舞女,却不会做某一人的舞女。”
“千绚姑……”
“啪——”一只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案上,打断了秦仲书的话,也打破了这一室的声音。
刹那间,空气仿佛也快速地冷凝下来。
叶绚心里自嘲:在前世,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没想到方才那一刹那,自己,竟然也会心慌。
“王爷请息怒。”叶绚下了榻,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轻轻道,“民女自知扫了王爷的雅兴,实在不该。作为补偿,愿为王爷清唱一曲。”
叶绚说完,便闭口不语,静静地等着宫浩棣开口。
半分钟过去了……宫浩棣轻轻吹着茶叶,没有说话。
一分钟过去了……宫浩棣淡淡品着清茶,没有说话。
两分钟过去了……宫浩棣又开始吹茶叶了……
叶绚依旧保持着半蹲的行礼姿势,面上的微笑丝毫不动,心里却开始腹诽:喵喵的!那茶恐怕早就冷了吧!吹!吹个P吹!
三分钟过去了……叶绚的愤怒也已经结束了。这是她在前世养成的习惯。商场上多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若是放任自己的怒气不管,最后伤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况且,她叶绚现在干的就是跳舞的勾当。那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体力活。就这么不动,不要说几分钟了,就是几个小时……嗯,她肯定坚持不下来。但是眼下嘛,还好……
五分钟过去了……就连宫浩棣,也已经不再以茶杯作掩——那杯茶估计早就喝干了吧!
“既如此,那就暂且依了你吧。”宫浩棣淡淡看了眼叶绚,随意东。
叶绚面色依旧不动,用同样淡淡的口气道:“谢王爷。”
直起身来,回头看了眼暗松了口气的秦仲书和孟倾:“二位先生的琴技其实已经很好了。今日之事,千绚亦并非针对二位。这里也给二位先生赔礼了。”
“千绚姑娘言重了!快快请起。”秦仲书连忙伸出手去,却碍于宫浩棣面子,并未触碰到叶绚,只虚扶了扶。
“千绚姑娘既然要为王爷清唱,我等就不在此打扰了。”孟倾淡淡道,“我们这就告辞。”
“孟先生且慢!”叶绚连忙道。
“怎么?千绚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宫浩棣的声音从她身后冷冷传来,其间含着隐隐的不耐。
叶绚心里一抖,随即转身朝门口走了两步,背手轻笑道:“清唱其实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嗓音了。千绚自问歌喉并不出色,所以想请二位先生留下听上一听。若有下次,也好为千绚伴奏,以掩缺陷。”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着秦、孟二人:“只是不知小女子下次,还有没有这个荣幸了?”
“能为姑娘伴奏是我等的荣幸。”秦仲书连忙低了低头道。
宫浩棣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叶绚虽然话是向着二人说的,可说那最后半句之时,却有意无意地向他投来一瞥,他又岂会不觉?
叶绚点点头,不再说话。
透过清凉的微风,淡淡的声音,在风抚厅里,静静地响起——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飞花乱愁肠,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旧时桃花映红的脸今日泪偷藏,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人扶醉,月依墙,事难忘,谁敢痴狂。把闲言语,花房夜久。一个人,独自思量。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发带雪,秋夜已凉。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一曲唱罢,叶绚顿了顿,竟然从门外隐隐地传来古琴的声音。
略一犹豫,她便和着这琴音,再度从头唱起——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飞花乱愁肠……”
古琴的声音,婉转,悠扬,又带了股淡淡的沧桑,正合意境。
叶绚于是轻声吟唱着,一边向着窗边走去——
“人扶醉,月依墙,事难忘……”
竹帘下,一个头束玉冠的年轻公子,正带着清爽的笑容,熟练地弹拨着手里的乐器。一个个清雅的乐声,便从他的手里不断地滑落出来,与叶绚的嗓音,和在一起,又流淌出去,形成了一曲古典意味十足的,《半面妆》。
“三王爷。”叶绚立刻行礼道。
古琴声停了下来。
随着微风,隐隐地从窗外,传来一声叹息。
叶绚心里一动,立刻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平身吧。”宫浩英淡淡道。
“真是稀客啊,三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府上坐坐?”宫浩棣走下榻来,站在门口,一副欣喜的样子,“来,三弟。快进来坐。那山石头凉,又靠近水边,你天生身子弱,可不要受了寒,回去病了,父王又该责骂于我了。”
“哦。是这样的。云素!”宫浩英摆摆手,身后跟着他的随从便立刻上前,将手中的罐子放到了桌上。
挥挥手,等云素站到身后,宫浩英方再度开口,依旧是儒雅地一笑,从容道,“这是父王前日御赐的明前茶。三弟不敢藏私,特意送些过来,与二哥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