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子!叶公子?”林茂在叶绚面前不断地挥着手掌,“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叶绚放下茶盏,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叶……”林茂住了口,犹豫再三,终于道,“我知道你对我有防备之心,我不怪你,是我自己,看穿了你的身份,却又始终不曾言明。你担心我另有图谋,也是应该的。只是你一个姑……独自生活,又要负担这慧恒学堂昂贵的学资,恐怕任你再怎样聪慧努力,也是无法可想的。我有一个法子,不妨一试。”
叶绚看着他,心里一叹。
这呆子以为他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小了吗?他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作内功?他这点子声音,不说别人,单在那个人的耳中听来,必定是清晰无比的,一字不漏!
摸摸自己的脸,叶绚略略放下心来。
为显清爽利落,她今天不仅将所有的流海都梳了起来,还用眉笔将眉型加长加粗,又在鼻侧加了阴影,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粗眉高鼻,凭空添了几分英气,少了些女人味。
这一装扮原先只是为了降低这个化名林茂的呆子对她的兴趣而已,没想到如今却还有如此功效。
“林兄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古语有言,长贫难顾。林兄帮得了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一世。况且能拿到红签,使得幸然能进入学堂念书,在下已经感激万分,再多的恩情,在下恐怕难以为报。”叶绚淡淡道,刻意将声音压低,且含了口茶在吼中不咽,模仿了男子略富磁性的声音,让叶绚自己也觉得颇为满意。
林茂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转而笑道:“在叶兄看来,在下帮你,就是为了……”
“哼!好狂妄的小子!说话的口气这么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那个红衣女子再度开口,却让叶绚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听面前这个呆子惺惺作态地顾作大度了!
“妹妹!”蓝衣女子忙唤。
“嫂子,难道我说的有错吗?”红衣女子甩开蓝衣女子的手,冷冷道,“慧恒学堂的考试,是出了名的难!很多王孙贵族,富家子弟,从小就请了西席严加教导,也未必就能考得进。这个穷小子,竟然也敢口出狂言,不过是得了张红签罢了,便如此狂妄,倒似是已经进了学堂似的!真是贻笑大方!”
叶绚叹了口气,拦住林茂,不让他开口,转身向着那一直端坐不动的男子拱了拱手:“在下叶幻然。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公孙浩。”男子想是没有料到叶绚会弃红衣女子不顾,而直接对他说话,略愣了一愣,便简略道。
“这位想必就是公孙夫人了!在下有礼!”叶绚对着蓝衣女子微微一礼,“在下是送舍弟来学堂考试的。两位想必也有亲人在内吧?既然还有一个时辰方知结果。枯坐无聊,不如大家一起聊聊,也好解解闷啊?”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蓝衣女子轻轻一笑,没有理会她身边的男子所散发出的凌厉眼神,径直向叶绚走来,轻笑道,“那就打扰了。”
“公孙夫人请。”叶绚伸手向旁边的石凳一让。
蓝衣女子点点头,却不忙坐,只是纠正道:“什么‘公孙夫人’,难听死了。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丽……”
她瞥了那自称“公孙浩”的男子一眼,笑着续道:“丽夫人。”
她话音一出,那男子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些。
“恭敬不如从命。”叶绚腹内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点点头,认真道,“丽夫人请。”
见蓝衣女子落了座,于是“公孙浩”也走来坐了。
叶绚与林茂亦重新坐回凳上,于是一张石桌旁的四张石凳便满了人,只余了那被四人忽略了的红衣女子,依旧站在原地。
“这……”
上茶的小厮看看四人,又看看她,一时有些无措。
“上茶!”公孙丽淡淡吩咐道。
“是,夫人。”小厮们立刻将几盘点心,和一壶新茶奉上,又转向红衣女子,却听公孙丽冷声道——“下去吧!”
“是。”小厮们立刻告退出去,连看,也没有向红衣女子投去一眼。
叶绚看了看两人,笑道:“丽夫人,这是……”
“学堂是让人学习的地方。这些茶点,只为知书明理的人准备。”蓝衣女子冷冷道,并不去看红衣女子一眼。
叶绚眨眨眼,将目光转向公孙浩,又转回女子身上,忽然拱手一礼,对公孙浩道:“失敬!原来这位便是这院长先生!”
“不。你弄错了。”女子冷冷道,“他只是院长的先生。”
她的声音抑扬顿挫,十分好听。
叶绚却微微一笑,注意到她特意加重了这个“的”字的读音。
“院长的先生?”林茂惊讶道,“此话何意,不知可否赐教?”
“林公子之前不是和在下说过,学院的主人十分神秘,不要说身份年龄了,便连姓名,亦味可知么?”叶绚微微一笑,向着女子微一点头,“如今便在你的面前了!”
“叶公子眼光果然细致入微。不愧是这偏院的第一位客人。”女子微微一笑,却不否认叶绚的猜测。
“第一位?”叶绚愣了愣,“之前都没有人进来过吗?”
“是啊!父母兄长们,皆对学子们的成绩看得极重,宁愿在外面等候这一个时辰,也要早个几分……片刻知晓成绩结果。”女子冷冷一笑,摇了摇头,“殊不知等在哪里,其结果,都是注定的,又有何区别?”
“可不是!就好像雨天赶路,不论走得快慢,路上所要淋的雨,都都一样的,又为什么要跑呢?”叶绚大点其头,笑道。
公孙浩微愣,随即看向叶绚,目光里捉摸不定,含着不可知的深沉:“叶公子的故事很有趣!想不到叶公子虽然看起来略有些落魄,于人生却是如此的看得开。”
叶绚心里一抖,心道:坏了!莫非这个故事,他听他老婆说过?
思及此处,她笑道:“公孙先生过讲了!这不过是从前路过一座破庙,一个老和尚见我落魄,为安慰我,而说过的一个佛理故事罢了。叶某愚钝,道理虽是懂的,可是看不开的东西,却还有很多啊!”
她虽然面上带笑,然而说到这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却是抑制不住地冲口而出。
或许是老天不让自己对于这些负面情绪有丝毫放纵吧?
一个时辰后,叶绚回想着偏院里的一切,自嘲地想道。
“还愣着干什么?水呢!”
叶绚收回思绪,将手里的水桶提进屋里,同时抱怨道:“为什么我要沦落到这个地步啊!我可是无辜的呀!”
“嘴里嘀提咕咕的你说些什么呢!罗哩八嗦的真是烦人!让你干你就……水怎么是凉的!”
“你让我打的水啊!从井里提上来的,当然是凉的!”叶绚瞥瞥嘴,刚一说完,便感觉到投射到身上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
“好了好了!我去烧水!这总行了吧!”
叶绚擦擦额前的汗,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妥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看着手里的半个灰不溜湫的馒头,叶绚强忍住叹气的欲望,三两口地咽了下去。
“哎——那个谁!你进来不进来?不进来我们可要熄灯了啊!”
叶绚叹了口气,理智告诉自己该回屋了,可是脚却丝毫不见移动。
昏暗的光线晃了几晃,随即彻底消失。
院子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叶绚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
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月光,偶尔几颗星星挣扎地闪了几闪,随即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没有月光,没有酒,没有烟斗,没有……披风!
叶绚吸细鼻子,打了个大大喷嚏。
身侧的屋子里随即传来悄悄的说话声——
“哎——老头子,那孩子在打喷嚏,听到了没?”
“听到了,咋啦?你心疼了?”
“心疼个P!但是他要是伤风可咋整啊?”
“伤风就伤风呗!咋地?你看上那小白脸了?”
“我呸!你个老头子,那说的是人话吗!老娘这么大把年纪了,能看上他?”
“那不得了!你管他伤不伤风的!他爱冻,让他冻去!”
“那可不行!他要是伤了风,干不了活着,砍柴挑水的那些个七七八八的活儿,是你干哪?还是我干哪!”
“说的是啊!那……你去催他进屋?”
“凭什么我去?你去!”
“可是我这刚上床……”
“少废话!你去不去?去不去!”
“娘子……”
“不去是吧?不去也成,你这一个月都别想碰老娘了!”
“别呀!得!得!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个老头子骂骂咧咧的抱怨。
叶绚站起身来,摸黑向自己的屋子——柴房走去。
院子很小,三两步就到了。
她走进屋里,转身将“吱呀”作响的房门闩上,随即向柴房里面的拐角走去。
那里虽然没有舒适的床榻,绵软的被褥,可好歹,有软草可以当床,有……软草可以当被。
以她现在的处境,还能奢望什么别的吗?
她自嘲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蜷缩在软草当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