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阴暗潮湿的空气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阵阵令人恶心的异味。
叶绚皱皱眉,睁开眼睛。
这是个狭小阴暗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鼻尖唇畔,到处都是叫人不敢呼吸的异味。不时“嗡嗡”飞过的,是她叫不出名字的小黑虫。
这里,就是她进宫后的居住地了。
“咚!”沉闷的响声之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叶绚叹了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下的床倒是很结实,完全没有被水汽腐蚀的样子,应该是刚搬进来不久。除此之外,这个房间连张凳子也没,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
叶绚摸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尖触碰到一件物事。她弯腰摸到了一个木质的提柄,于是提起地上的东西摸索着走回床边,坐了下来。
虽说是摸索,可是这几步路她却已经走得比之前熟练得多了。
叶绚想到这里,不由轻笑出声。
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传到自己的耳边,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恐。随即苦笑。
低头轻吸了吸鼻子,潮湿的空气里那股怪异的味道更加重了。她低头叹了口气——即使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也能够冷静地等着即将到来的命运。可是对于这种几乎不能称之为食物的食物,她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果然……还是先前的待遇太好了吗?
叶绚放下手里的木盒,轻轻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轻轻踱着步子。
被关进来究竟已经几天了,她不知道。只是自关进来之后这只食盒被人送进来了五次。所以,假设过了五天了吧。
刚进来的时候,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只是想起前世曾有过的那次绑架,又释然——既然没有立刻就下杀手,那么必定是留着她还有用处。既然还活着,那就有回旋的余地。
在扔她进来的人出面之前,她决定安心等待。
可是这一等,竟然已经五天了么?
铛!铛铛!
叶绚心里一凛!
这声音她很熟悉,正是开启密门的声音!
可是,饭菜方才送下,往常那人再次下来收回食盒的时间,通常在半小时之后。而现在——
“呵呵……即使是个普通的贱民,终于也忍受不了我给你特别安排的饭菜了吗?”一个娇媚的声音在明亮的光线处响起。
密门从未打开得如此彻底过。
叶绚微眯了眼睛,看着那久违的阳光下走进的人影。
狭小的房间里插入了数根火把。
密门虽然关上,但是屋子里却丝毫未见阴暗。
叶绚冷冷地看着几个身着便服的男子进进出出,忙碌了半天,终于布置好桌椅,恭请那人坐下,始终没有说话。
“怎么不说话?”那人端坐至华贵的靠椅上,看着叶绚微笑,神态倨傲,“原来我们伶牙俐齿的叶小姐,竟然也有失言的时候吗?真是叫本宫意外得紧啊!”
“‘本宫’?”叶绚挑挑眉,看着面前一脸自得的女子,“若我所记不错,大玥公主并未受过册封吧?以长公主之位,如此自称,是大不敬之罪。”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宫珏玥轻拂了拂自己的衣领,“就在今日,半个时辰之前,本宫已经被皇上正式册封为定国夫人,位居从一品了!‘本宫’二字,当之无愧!”
叶绚心里一惊,这才注意到她所穿服饰,皆是紫红二色,衣领之上,更是绣了五龙夺珠图——正是后宫女子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从一品皇贵妃方有资格所佩图纹!而她……
“怎么?惊讶得说不出话了吗?啊啊……真是没有想到啊,本宫竟也能在从来运筹帷幄,智谋不逊男子的叶小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呵呵……真是有趣。”宫珏玥轻笑着摇了摇头,发间的凤钗也在她的动作下微微摇摆着。
“恭喜!”叶绚淡淡道,恢复了满脸的平静,“公主来找民女,就是为了通知民女此事么?若是如此,那么此事民女已然知晓,公主请回吧。”
“怎么?你不求我放了你吗?”宫珏玥惊讶道。
“公主想要我求吗?”叶绚冷冷一笑,“可惜,我怕公主,并无如此权利吧。”
“你说什么!”宫珏玥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么?”叶绚耸耸肩,细细推理着,“我是被宫里来的人从秦府里直接带走的。虽然打的是公主的名号,可也正因如此,此事绝非公主的口号。”
“为什么?”
“这很简单!若此事果然是公主所为,以秦府的实力,岂会不动声色,听之任之?所以民女猜测,这请我进宫的,必定是连秦府也无能为力之人。而公主你……”叶绚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好!好个机灵的贱人!”宫珏玥一拍桌子,竟又坐了回去,看着叶绚冷笑,“不过,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明日我便要与泓武哥成婚。到了那时,你便再无留在这世上的可能了!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
“这,是不是就叫做过河拆桥了呢,”叶绚平静道,“皇上?”
宫珏玥睁大了眼睛,惊讶道:“皇上?你在这里被关傻了吗?竟连我也……”
“玥儿。”密门外静静响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一个苍劲有力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
叶绚没有再闭起眼睛。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门外,看着那个据传为大玥国有史以来最为贤明有德的帝王,轻轻步下台阶,向这腐烂发臭的地方,一步步,走来。
“你终于来了。”叶绚看着他,忽然抑制不住地笑了,“我以为,你会一直不见我。”
“不会。”宫浩天看着她,微微一笑,“朕,欠你一句解释。”
“皇兄。这是……”宫珏玥起身,急急道,“你听我解释,皇兄……”
“出去!”宫浩天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吩咐道,“来人!护送定国夫人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皇兄……皇……”宫珏玥还要再说什么,目光不慎触碰到宫浩天的眼神,陡觉一阵寒意自心底涌起,不由得闭了口,静静地被进来的两个便衣男子带了出去。
“陛下。”一个黑衣男子恭敬道。
宫浩天点点头,那男子便一招手,带了所有人等无声地退了出去。
密门再度合上,房间里恢复了沉寂。
明亮的烛光下,叶绚看着面前的男子。
自己在这一世,第一次涌现出“这个人,或许值得信一次。”的念头时,正是在他那个作出了无数于国于民有利的策略的书房里。
自己在这一世,第一次感觉道“这个人,当真值得佩服。”的念头时,面前所对着的,也是他。
君浩天,这个国家所有人都奉若神明的帝王。
可惜,帝王,不是人。
所以……
“陛下想说什么?”半晌,叶绚问。
宫浩天微怔,随即摇头:“朕对不起你。”
“为什么?为了这个房间?还是为了陛下的食言?”叶绚轻笑,“若为这个房间,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宫里不会困难到连个好点的宫殿都没有,调我住到这里来的,不是陛下。所以,你不用道歉。若是为了之前的事,那陛下也不用抱歉。当日我救陛下,只是不希望您遭遇刺客之手,令百姓少了一个明君,失去如今难得的太平。当然,更多的,是为面自己担上弑君的罪名。所以……一切并非为了陛下。”
“你倒是坦诚。”宫浩天苦笑,“只是这一切,终究是因朕而起。若非遇到了朕,你还可以继续平平安安地女扮男装,做你的叶幻然就好。”
“陛下,其实早就发觉出我的性别了吧?”叶绚摇头,“那时您没有拆穿我,足见您的宽宏大度。而现在您要除了我,相信也是形式所迫,是吗?”
“不错。”宫浩天道,“为了天下,为了苍生,为了我大玥的百姓。你,必须死。”
虽然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这最后三个字还是沉沉地撞击着叶绚的耳瞙——
“‘必须死’?”叶绚愣愣地重复着,随意一摇头,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
“……”宫浩天看着她,没有说话。
“担心我会出现在秦公子面前,把真相说穿么?这不可能!我早已将这些日子里的所有一切事无巨细地整理成册,交给公主了!就凭了那些记录,她完全可以将秦蓉演绎得足以乱真!只要她能保持住秦蓉的‘性格’,时间一久,恐怕连公主自己也不会再记得其间的区别!至于皇上遇刺之事,”叶绚微顿,随即肯定道,“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叶幻然做事,从来不会自找麻烦!既然当初没有说破,如今陛下痊愈回朝,就更无说出去的理由了!这么做,根本对草民没有半点好处!相反的,民女的弟弟尚在慧恒学堂念书,即使不顾自己的安危,民女也要想想弟弟的前程,又岂会自找麻烦,去说出早已过去的事情?”
“你,很珍惜这条命。”君浩天看着她,道。
叶绚顿了顿,坐了回去:“每个人的性命都只有一回,自然该要珍惜。况且……”
“况且?”君浩天看着忽然沉默下来的叶绚,不禁问。
“我从以前起,就一直在努力。努力抓住别人都轻易可得的幸福。可是……我始终都离它那么远。不过是平凡的生活而已,我却一直是在徒劳地努力着。”叶绚轻笑,“所以,我不甘心。”
“简而言之,你是承认自己怕死了?”宫浩天叹道。
“不错。我怕死!”叶绚猛一抬头,直知着宫浩天的眼睛,“我就是怕死!”
“呃……朕倒是第一次听一个人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宫浩天有一瞬的怔愣,随即道。
“怕死有什么不对?”叶绚冷冷道,“怕死本就是人性的一种。人有求生本能,自然也有怕死的本能!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而且,陛下若不怕死,又为何要将我囚禁于此,甚至要取走我这个根本毫无威胁性的无辜之人的性命?”
宫浩天沉默地看着叶绚,没有说话。
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朕也知道对不起你,况且明日便要赐你一死了,便是要你知道真相,亦是无妨。”
“真相?”叶绚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对别人来说或许具有很大吸引力,对她而言,此刻却犹如毒药的两个字——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