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京都人。我自小长在西京长安，在长安的梨园里也是有一席地位的；他比我大了一些年岁，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我还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励志要来京都梨园了，不甘心呆在故乡长安；但是我只愿意在长安生活。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觉得京都过于遥远，没有亲朋故友，也没有任何立足根基，在诺大繁华的京都想要安家立业，谈何容易？但是他发誓一定要去京都挣一个前程，并且许诺我，假如他能够在京都立足安生，那么他会立马在第二年就回乡接我，娶我为妻。”
四个少年都听得很入神儿，听到秦山竹突然停顿，也没有反应过来；于是秋和又很合时宜地打破了这段沉默：
“后来，他在京都一曲《长安绝》名动天下，成为了京都梨园首席大乐师。”
秦山竹点点头：
“是啊。当年他那首《长安绝》，是精心谱制而成的。后来，他怕我还是不愿意随他来京都，在《长安绝》公演到故乡长安时，特意派人给我捎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诗——‘世人说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原亭在一旁不由得感慨：“啊...我在京都那么多年，听过严乐师许多乐会，每次都必须有《长安绝》。京都里的人都说他极爱故乡，思乡情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
白朝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嘟着嘴，眼神心疼地看着现在很疲惫的秦山竹。
原亭感慨完，没人继续出声儿。于是，秋和的声音再次恰到好处地传来，打破了沉默：
“后来，师姐你就进京了？”
秦山竹一只手伸出搁在桌子上，轻轻托住了下巴，裙袖如丝般缓缓滑下，露出来小臂上的雪白凝脂：“嗯啊。他真的很用心，什么都安排得特别的恰当；我想着不能只让他一个人付出这么多，何况，他已经在京都立足了，实现当时的一半承诺，那我也应该做些努力。所以第二年，我也去了京都，并且还考上了稷下，又顺利地进了梨园。”
讲到这儿，秦山竹的眼睛里又蒙上了朦胧氤氲一层雾；白朝歌有些笨拙地递上手帕，秦山竹感激地对他笑了一笑，轻声说道“没事儿。”
“我进了京都之后，他本应该按照承诺，亲自登门迎娶我；但是那个时候我才刚刚升入西风初堂，严夜弦说，我还小，现在若便嫁人了，那会耽误我的学业的；我想着京都里也很少有女子十五岁就嫁人，而且，他喜欢我，梨园里的人都知道，那我还怕什么呢？所以，他就约定好，再过六年，等我从蓦然高堂升学结业之后，他就登门迎娶我。”
秦山竹说到这里，明显是又难过了，白朝歌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让她缓一缓；秋和还想继续开口问，被原亭拦了下来，原亭的表情明显是极为嫌弃秋和，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秦山竹缓了缓气息，确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之后，又开了口，继续讲述故事：
“今年恰好是第六年，当年他许诺的时候，可能没有弄明白稷下的期年制度，即便是六年后的今天，我也是刚刚升入蓦然高堂，但还未能结业；但是那一天，我向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六年之约已到，他何时会娶我时，严夜弦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是还没结业么，这么急着嫁人？’，我当时就又震惊又难受，紧跟着就哭出来了；第二天是我的生辰，他只在前一天丢下一份礼物，生辰的时候连一个面儿都没见，和他的几个弟子排新的曲子去了。然后，我就没有再理过他，一直到今天。”
几个少年静静地听完秦山竹的故事，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白朝歌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生气，原亭和江图南则是有些感慨和唏嘘，秋和的眼睛里一片秋水般的明镜，但是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秦山竹讲到最后，眼泪终于还是滑落脸颊。“我进京以后，他便不再像在长安一般那样对我好了。他的身边时时围绕着许多更年轻漂亮的女子，为此我还闹过许多别扭，但是他也能好好地哄我；可是这一年来，他便越来越没耐性。他在外人面前，始终是那么温润如玉，但是却始终不愿意花时间多陪一陪我。”
少年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只能看着秦山竹泪千行。他们都没有任何情爱的经验，更知道自己对女子的情绪压根儿一点都招架不住，面对着眼前楚楚动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大师姐秦山竹，他们都是无可奈何。
白朝歌的大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笨拙而轻柔地抚摸着秦山竹的背，让她不要再伤心难过了。秋和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那师姐，现在你怎么办呢？”
江图南和原亭的表情明显是僵住，淡淡地留下来冷汗；而秦山竹却没有责怪秋和的唐突，而是点点头，忍住抽噎，开口说话：
“梨园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事，师傅们除了年终的通天祭，也没什么场合需要排舞。反正我现在也已经蓦然高堂了，我便在学宫里住也未尝不可。严夜弦...随他去吧，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和他是一刀两断了。”
秦山竹说罢，不再撑着手，接过白朝歌的手帕轻轻擦着泪，收回来方才泛滥悲伤的情绪。
“我已经想好了，不再和他来往了。他想如何就如何，不懂珍惜，那也就罢了。”
少年们都点点头，江图南也是很认真地点头看着秦山竹，“师姐，你说的对。及时止损，点到为止。师姐这么优秀出众，肯定不缺男子喜欢的啊。”
秦山竹听到这话，只当是小孩子的安慰，自嘲地轻轻笑了笑；但是白朝歌听到江图南的话之后，明显脸红了，脖子根儿和耳根子都漫上了红。
秦山竹看着这几个少年，只把他们当成小孩子，想了想，摇了摇手，自己笑了起来：“也不知怎的，居然和你们几个孩子说出这些话。不过，说出来，的确舒服很多。许多人都以为我开心快乐，但是我是一直憋在心里。谢谢你们呀，多谢你们听我说这些无聊的心事儿...”
话没说完，白朝歌插了嘴：“怎么会无聊呢？师姐想说，我便愿意听的。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师姐，我十八了...”
秦山竹和另外三个少年都是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向白朝歌；大高个儿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时心急，急切而直白地说了一段近乎表白心迹的话。
白朝歌顿时支支吾吾起来，脸上的浅浅淡红顿时变成了番茄般的通红，胀得整个人都仿佛快冒出白烟来了。
秦山竹何等聪明，看了一眼白朝歌便了然了。
自己虽然从小便心系严夜弦，但身边始终不缺乏更为优秀帅气的男子环绕，只是自己未曾想过要认识他们。
那些男子跟自己讲话、给自己送精致礼物的时候，也是这般支支吾吾，满脸通红。
秦山竹如何不明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