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谋面,尚未交情,如何成婚。”落青最近被禁步房门,大都在思考这件事情,面对展公子的询问,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也这样认为,我也不同意啊。”展公子端起碗来,一口干完,“真的,若璟喜欢你。在侯府里的时候时不时就念起你来。连我都为之感动了。”展公子边斟酒边说道。
“……”落青不语,终于端起酒碗,轻呡了一口。酒微辣,但醇香,回味甘甜无穷。
只是王爷就被拘押在不远处的枯庭之内,不知道是否安稳。现在的落青完全没有心思在儿女私情这方面,更何论品酒。
“看到落青兄也对若璟有情,我就放心了。”
“有秩这又是何意?”落青总觉得,展公子话里有话。
“没什么。”展公子自顾自喝着酒,隔了半晌,才又道,“落青兄是否还记得临正街无柳巷口的那家面摊?”
落青回忆了一下,才答道:“记得。有秩最爱去那儿吃面。”
“那落青兄知道那家面摊与八年前相比,有什么变化吗?”
“……”落青沉默,因为他想不出来什么变化。落青确实曾多次跟随展公子去吃面,但那里味道一般,落青并不怎么喜欢,平时也不关注。倒是清楚那家面摊摆了很多年了,不止八年。
“面摊跟八年前相比,只有一个变化,摊主换了人。”展公子慢悠悠地说着,似是喝多了,眼神有些不聚。
“八年前的那个摊主大娘,是个很好的人啊。我每次去吃,都给我盛好丰盛配料。虽然我锦衣玉食,并不稀罕,但是我喜欢那个大娘的笑,很亲和,慈爱,像春风一样,特别能抚恤人心。”
“有秩为何突然说起这些?”落青十分不解。今天的展纪旻,从见面开始,就让落青处于一头雾水的境况里,很难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想要表达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见闻,想说与落青兄听。枯庭没法进去,想来落青兄也无事,就容许我唠叨唠叨吧。以后可能没机会了啊。”展公子回道,也不管落青兄同不同意,继续自顾自说起话来:
“那个大娘,他有一个儿子,这点落青兄肯定不知道。不过我经常在那里吃面,见过好几次,还成了不错的朋友。
但那人实在太傻了。
八年前,不知道摊主大娘惹了哪个达官贵人,被人连着她丈夫,一起当街打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旁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完蛋,以后吃不到摊主大娘的面了。呵呵。但是我还是想到了大娘的孩子,他该怎么办。
有知情的人告知了那孩子是谁打杀了他的父母。小孩子没有头脑,气冲冲地就要跑去人家屋里理论,结果被人轰了出来,还被警告,以后若再提这事儿,小心对他也不客气。
我那傻子朋友呢,被吓着啦,再也不敢去找仇人了。于是安安心心被自己母亲家的亲戚收养着,想平平稳稳的生活。
然后,那家打杀了他亲生父母的人却不知道怎么想的,时不时就要找他麻烦,后来甚至设计害死了他的养父。
傻子朋友再次气急败坏,冲到那人府上,就要理论,结果被关进了柴房,从此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展公子说的故事并不长,却接连喝了两碗酒。落青眉头深皱,看在眼里,想从细节中观察出展纪旻今日表现的原因。
他着实听不懂展纪旻说这些话的目的。
展公子说完自己要说的话,抬头看向落青,忽然笑了起来:
“落青兄这是什么表情,怎么听个故事,把自己听成了苦瓜脸?哈哈哈!”
“有秩,你喝多了。”落青平静回应道。
“好像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展纪旻大方承认自己喝多了,但也并未在意,“落青兄,你是个公道人,你说说,那家达官贵人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有秩说的这件往事,疑点重重,不像事实;若是真的,天子脚下,华京城中,竟有这种欺霸世家存在,实在有损天子颜面,该为惩处。”
“是吧!我也这样认为!”展纪旻一拍桌子,很是赞同落青的回话,“现在那家人的报应就要来了。”
“有秩所言的达官贵人,是谁?”落青趁机追问道。
“落青兄也认识的,但不方便说出口。等到过几日我再说与你。”展公子说完站起身来,指了指落青身前的酒碗,看起来半清半醒地道,“落青兄未免太浪费,这黄粱醉栈的好酒,怎么就不喝一口。”
落青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端起酒碗,一口干了碗中酒,沉思了一会儿,才道:
“落青不知有秩心中藏了些什么,若有秩不愿讲,我便不追问。但若有秩有需要我的地方,落青一定义不容辞。”
“落青兄为人正直,坦荡,我展纪旻是清楚的。感谢落青兄的包涵了。”说罢,展公子抱拳行了个礼,“今日就喝到这儿吧,希望还有下一次。”
落青闻言,也站起身来,回敬一文人礼,道:“那落青便先行离开了。”
言毕,落青也不耽搁,转身离开了小巷。
待落青人影消失,黑暗之中,一身破烂棉麻衣、将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孤影缓慢走进灯光之下,停在展公子旁边。
此人全身上下近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仿佛来自异世界的妖魔。
“公子,斩草不除根,恐后患无穷。”
黑麻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沙哑。
落青离开,展公子收起了先前那副半醉半醒的样子,重新坐下,倒了一碗酒,看着碗中一圈圈浪开的酒影涟漪,问道:
“重仇,你可还有后顾之忧?”
重仇摇了摇头:“重仇是死后的幽魂。”
“是的,幽魂。八年前他们当着你我的面,将人打死,还将你关到自己家中,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你家里的其余人员。你虽大难不死,却大面积烧伤。我知道,你早就不想活着了,但是至少要先看到他们死。”展公子慢慢呡了口酒,目光变得空洞,“我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乔其传来消息,姐姐难产,去了。”
“……”重仇没有回话,不知道说什么。他安慰不了人。展公子也不需要安慰。
“但不管怎样,我们这么多年的目标,也快要达成了。辛苦你了,重仇。”展公子说罢,重新往碗里添满酒,递给身旁的重仇。
重仇没有拒绝,一手接过碗,一手拨开脸上的麻布。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满是坑洼,连上嘴唇都没了的脸漏了出来,光影交错间,重仇的脸,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饿鬼的脸,竟十分恐怖。
“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搜集到那么多的情报,还能恍若无人地送到宰相大人的案几之上。这么多年你疯狂地训练自己,把自己从身到心,折磨得不人不鬼,终于将要收到回报了。”
“不看到邱骥和太皓老太婆去死,重仇无法松懈。”重仇说完,一口饮进碗中酒。
“对的,他们死就好了。邱去依然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