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教授发现自己主讲的《西方美术史》课上多了一个小姑娘,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文文静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很认真地盯着自己,但面前没有一本书或笔。
可以肯定这个女孩不是这所大学的大学生,难道是高中生来提前选修课程吗?
叶教授讲完课后向学校西门走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个骑自行车的大学生把一个女孩撞倒了,再仔细一看,女孩竟然是他课上的那个小姑娘。
他走过去伸出手想把女孩扶起来,那个女孩迟疑着瑟缩了一下,终于搭着他的手站起来,叶教授轻声问:“怎么样,没伤到吧?”
那个骑车的毛毛躁躁的大学生也问:“你还好吧,对不起啊,都怪我不小心。”
“没事,”女孩刻意地后退拉开一点距离,“是我自己不小心,走路没有看路,没关系的。”
大学生见她没有受伤就骑车走开了,叶教授问:“我刚才看见你选修我的课了,你是高中生吗,对西方美术史感兴趣?”
女孩微笑,“我是初中生,我也要离开学校,我能陪你走一段路吗?”
“当然,”叶教授觉得女孩很有礼貌,“初中生怎么会来大学选修我的课,难道我的课这么吸引人吗?”叶教授自嘲。
“的确很吸引人,我特别喜欢文艺复兴那一段历史,其实我来是想看看……”女孩欲言又止。
“看什么?”
“看看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微笑着答。
“这么早,你才初中而已。”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总要了解一下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叶教授颔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解,你爸妈把你教的很好啊。”
“呵,”那个女孩苦笑,她就是盛棠,她选修西方美术史只是想来看看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子的,她的亲生父亲就是叶教授——叶俊山。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血缘关系,盛棠在听了几节叶俊山的课后,对这个亲生父亲很有好感,今天摔倒后她竟然不恐惧接触这个亲生父亲,看来真如医生所说,只有内心完全接纳的异性,她才不会恐惧。
当夜,盛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在画一张很糟糕的画,画面凌乱线条纵横,颜色铺陈的层层叠叠,看上去就像在画纸上打翻了水彩盒,她怎么努力怎么修正都画不好这幅画,她气急败坏地在画板前哭泣。
然后她看见了外婆,李阿秀仍然是老样子,精神抖擞笑眯眯地走过来。
李阿秀说:“傻囡囡,怎么又哭了,外婆不是教你要用勇敢一点泼辣一点吗?”
盛棠委屈地说:“外婆,我怎么也画不好这幅画,怎么努力都不行,你看你看,画纸都画满了,可是越来越难看……”
李阿秀说:“这张画纸画坏了,重新换一张就行啦,你身边不是放着一张新的画纸吗,这次你可以重新开始画了。”
盛棠焦急地说:“不行不行,这张画纸上有外婆,不可以重新换画纸的……”
李阿秀叹了口气说:“傻囡囡,外婆早就已经走了,我已经不在那张画纸上了,不信,你看……”
盛棠看向那张混乱的画纸,果然没有看到外婆,她又急忙去寻外婆的身影,却发现李阿秀忽然不见了。
“外婆,不要走,不要走!”她急得满头大汗,到处奔跑着呼唤外婆,可是李阿秀却再也没有出现。
焦急中盛棠忽然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一头一脸的汗,眼角还泪水涟涟。
***
盛棠离开盛家那天天气特别好,就像小学作文中常写的那样,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很多年后她都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早餐吃的是什么,菜干粥、肉菜包子和陈村粉,她慢条斯理地吃了很多。
外婆曾经说过人是铁饭是钢,只有吃饱了饭人才有精气神,才能够做一些费力气的事情,比如分手,比如决裂,比如清算……
盛家的人陆陆续续都下来了,盛棠吃完饭优雅地擦了擦嘴,说了她自从失语后最长的一番话:“各位,今天是我在盛家吃的最后一顿早饭,哦,确切地说,应该是最后一顿饭……”
大家都被她的开场白惊住了。
“这段时间大家为了我的事情殚精竭虑穷尽心思,其实何必这么辛苦,只要各位告诉我,我不姓盛,我自己就会走出盛家大门,何须动用什么法律手段,难道担心我赖在盛家不走吗?”
“棠棠,你知道了?”盛森惊疑地问。
“是啊,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根本不姓盛,应该姓叶才对……”盛棠微笑着转向盛天心说,“其实我也一直都奇怪,为什么我和盛家的人一点都不相像,你们盛家的人个个自私、冷酷、残忍、恶毒,你们的血管中流淌的是冰块,你们的脑袋里装的是毒液,我怎么会和你们相像,我永远也学不会你们的阴谋诡计冷酷恶毒……”
盛棠的目光在盛家人的脸上巡视一圈,看到一张张震惊的面孔,她在盛天齐和杨曼云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下终于移开,接着说:“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很善良很温暖的人,如果没有被抱错,我应该会过的比现在幸福开心十倍、百倍,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回家的路我知道,就不劳烦各位费心相送了!”
说完她施施然起身,提起搁置在楼梯转角的小皮箱准备出门——大家这才发现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盛天齐站起来喊道:“棠棠,爸爸……爸爸……”
盛棠转身大方地回应说:“爸爸,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爸爸了,人家说父母的责任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可是你最终还是做不到,我走了,请你保重!”
盛棠刚走到门口,有人大力拉住了她的手腕,“棠棠,不要走,棠棠,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我不让你走……那个女孩可以回来,但是你不可以走……”盛森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绝望,他死死地拉住盛棠的手腕不让她出门。
盛棠冷笑,伏在他耳边轻语:“你现在留我,是因为温晓棠你没有报复我的理由,还是因为我不是你妹妹,你根本报复错了对象……”
盛森一脸痛苦,盛棠说完一根根地掰开盛森的手指,轻笑着说:“无论是哪一种,你现在良心受到谴责,后悔了感到痛苦内疚自责了,想挽回想补偿,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要不要给你这个机会,我的答案是……不!”
说完盛棠潇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盛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