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尽歌往桌桉前坐着,虽然因为落水湿了衣物,好在是盛夏时节,不会感到寒冷。
凤洛笙没有再守着他的床,他站在左边的空挡处,那里有两顶斗笠,是楚隐栖准备的,楚隐栖说,如果下雨,用得着。他静静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花尽歌来这里本是为了寻访甄无叶,朱霖二人。到了这里她才发现,惊鲨帮防守森严,又加茗州城内有秋,萧,程三家大族相护,其中更有高手数百名,还有十几位没有排榜,修为却可占前位的老前辈。
两年前,颜无星曾来此处寻访叶夕。惊鲨帮的人不让他进,因有杀生殿撑腰,他便不管不顾的去当过一回梁上君子,不想还没走过几间房,就让秋家的某个老头儿给扣下,直接关到密室去。
一连关了三天,之后还是叶夕好言相说,再加上秋露白力保,这才把他从秋家密室给弄出来。
尽管杜问道没有像颜无星一样吃过亏,但他素来行事谨慎,知道此处放肆不得。就算二人一同合作,也还势单力薄,不好得罪这三家人。如此,颜无星便去找秋露白帮忙。
秋露白听了来龙去脉之后,直摇头。惊鲨帮中之事,没有证据,他不能插手,否则必会连累秋家受其他两家练手欺压。
花尽歌得知颜无星如此奔波,无比感动,给他倒了杯茶水犒劳犒劳,颜无星差点儿想跑了。
感动之余,花尽歌也劝颜无星不必再做无用奔波,在这里,除了一人之外,找谁都没用。
颜无星问是什么样的人,花尽歌没说,只因还未到说的时候。
凤洛笙在惊鲨帮呆了几日,花尽歌便想从他这里探得一点儿消息,他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可曾看见朱霖?”
看着斗笠的凤洛笙忽然转过头来,盯着花尽歌,沉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人才跑到这里来的?如今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你单独来,他们会让你这太子妃克死异乡。”
“所以我才请了颜大哥与杜二哥当护卫。”花尽歌微微偏了偏身,轻轻握着略微发疼的手腕,勉强笑道:“虽然依旧风险不减,但,我有必办的事,不能等。这件事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
凤洛笙说道:“你执意如此,是死是活我也无权管。”
又过片刻,花尽歌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你,你可曾在这里见过甄无叶?”
凤洛笙把眼微倾,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甄无叶,先是为他上云台山庄,这回又是为他来闯惊鲨帮。
花尽歌把袖子一翻,反问道:“你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
凤洛笙盯着她道:“怎么,你还想说假话?”
花尽歌想起自己那位可怜弟弟来,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黯然,她看着地面,说道:“只怕我的实话你不信,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会信。”
凤洛笙道:“你连一个字都不愿透露,让我怎么信?”
花尽歌道:“甄无叶,是我弟弟。”
凤洛笙笑了,他的手背抵着额头,“花尽歌,要说谎,你也该先打腹稿。你姓花,他姓叶,难道你们八百年前是一家么?若你说是甄无叶花家的私生儿,我倒想看看恩师认不认。”
“你看,我就说你不会信。”她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抬眼问道:“你或许在想,我是看上他了吧,如果你真的这样想,我只能送你四个字,病——的——不——轻。”
凤洛笙道:“就算我没有这样想,别人也会这样想。弟弟,你的弟弟妹妹还不够多么,怎么不见你对花尽秋,花尽寒这么关心?”
花尽歌挑眉道:“你怎知道我不关心?”
凤洛笙道:“这几年来,你不曾向我提过花家人一字半句。”
花尽歌低首一想,她确实没有主动问过一次,她不愿意认,就耍了赖,说道:“怎么没提,我提我自己了,难道我不是花家人?”
凤洛笙又笑了,这回他是被气笑的:“你可真行,不让你当说书先生都委屈了你!”
花尽歌微笑道:“我要真的去讲书,开的第一场就是讲你这沧澜太子爷,整天儿的心思就是盯着我不放。”
凤洛笙万没想到花尽歌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然,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异,他道:“不是我盯着你不放,是你总在我眼前晃。我早说过,你不能来惊鲨帮。”
花尽歌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俯视凤洛笙,说道:“或许,你身边的人都听你的话,你确实有这样的本领,但,听你话的人里不包括我。”
凤洛笙道:“两年前,你绝不会这么说。”
花尽歌回道:“那是以前的我被驴踢了脑袋,如今已经伤势痊愈。”
花尽歌直起身,转而往外走。
此时,凤洛笙才惊觉,花尽歌从进船到现在,一直小心翼翼,没有碰到右侧的身。
那是因为,她受了伤。
凤洛笙想不明白,为什么花尽歌会突然变得这么能忍。现在的花尽歌在他眼中就像一个无止境的谜,他解开了一层还有一层,层层叠叠无止尽。
画船外,只听一阵阵说话声隐隐的传过来,听不真切,似乎是有人丢了东西,他们在骂,在争,在吵。
惊鲨帮的人划来另一艘画船。花尽歌还是和两个假保镖呆在一块儿。她很愁,愁到睡不着觉。
片刻后,花尽歌所在的画船上,也已静寂无声。桌上的吃食不知道被什么人弄乱,杜问道正默默收拾着,很快,他就把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
夜,有清月。颜无星站在船头吹着江风,风不大,拂过脸颊的时候,如同温柔的水流。
他的背后,有一方桌子,还有一把椅子。之前,他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只不过,他现在站了起来。
他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短剑,剑身已经无比清亮,可他还是忍不住拿起手帕擦拭。他一边擦着一边想着回程路上遇到的一个人。
那个人和秋露白一模一样。可之前,叶夕却说秋露白已经死了。
街上的那个秋露白,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要不是颜无星看见他拇指带着纷玉店的白玉扳指,他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以前的秋露白,温文尔雅,意气风发。
而现在的秋露白,怎么说呢?颓废?醉鬼?不,通通都不是,而是,他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眼里没有感情,连喜怒哀乐都是没有的。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颜无星摇了摇头,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继续认真地擦着他的短剑。
他把短剑擦到透亮,月光映在上面,别有一番韵味。
杜问道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一声不吭的站在他后头。
杜问道伸出手,手上有个盒子。盒子的大小,恰好适合装短剑。
这盒子大约就是他方才和一大伙人争的盒子。颜无星只细细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盒子是茗州城独一无二的流金盒了。
这盒子一直是茗州城主收藏的,茗州城主对这盒子无比看重,为了保护这盒子,三年前与盗者相斗的时候瞎了一只眼。
如今这盒子突然转到杜问道手中,也难怪众人会把他当成盗贼看。
尽管杜问道不说话,颜无星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杜问道既要递给他盒子,却又偏偏抓着不放。
颜无星说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不放手,就不要拿给我看。"
杜问道的眼睛盯着他的剑。
颜无星挑了下眉,让杜问道把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出来,杜问道照做了。他把短剑放到杜问道手中,说道:"给你,只借你看半刻钟,可不要弄坏了或者弄脏了。"
杜问道根本没听他的话,只将盒子打开,把短剑装进盒子,再关上盒盖,还夸张的从腰间的衣带中摸出一把小锁和钥匙来。
他把盒子锁了,要把盒子带走。
颜无星楞了愣,随即挥着手朝已经走近船舱的杜问道大喊,"哎!你有没有搞错,那是我的剑,你带走你的盒子我没意见,倒是把剑还我呀?"
"我的。"杜问道停住,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颜无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杜问道有史以来第一次和他说了两个字以上的话,这句话不是数落他也不是骂他,却偏偏气人得很。
颜无星的短剑是从小就带在身边的,并且来历清白,绝对不是别人家的传家宝。他就闹不明白,他的剑什么时候变成杜问道的了。这打劫打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今夜我没心情和你打架。"颜无星懒懒的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杜问道,挥手,"你走吧,走吧。就当暂时放你那儿保管,可别弄丢了,不然,你身上有什么宝贝我也会拿个精光。"
颜无星让杜问道走的时候,杜问道却又不走了。杜问道也拿了一把凳子坐在颜无星边上,把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沉默。
"喂,你不怕我把盒子拿了,再把盒子废了把剑取不出来?"颜无星故意逗杜问道。
杜问道继续练他的"沉默大法",理也不理他一次。
就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有人来了。来的人是花尽歌。
颜无星正准备站起来,却又不愿站了。
他看见花尽歌身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秋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