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暖一别,便是两天过去,道观静若无物,山林的声音显得更大些,徐心雪觉得自己又弄丢了师兄,除了卖画便在道观门口坐着等他回来。
依江暖的话来说,徐心雪的确是一个很胆小的女孩,她就乖乖地坐在门口等,做饭时也做了一份放在那里,她不知道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想,师兄一个没什么事可以干的人,怎么天天就这么忙。
陈一里不愿徐心雪这样等下去,第二天便和颜安安登门拜访,颜安安路上一直说不要说得太直白,陈一里说知道了。
见到徐心雪时,她还没打招呼,陈一里已经开口:“别等了,你师兄去了妖渊,生死未卜。”
徐心雪睁大了眼睛,颜安安给了陈一里一个爆栗。
陈一里难得地坐下来,跟徐心雪口述妖渊为何物,还有江暖在南天道观的职责,话说完时,这只小鹿妖已经蓄着泪水,低着头不去看两人。
“我可以去找我师兄吗?”徐心雪突然抬头问道。
“可以。”陈一里捧起茶杯,端坐道:“仙台十二层,你师兄这个年纪已经到达八层,去了也是生死未卜,你可以干些什么?”
········
“可以。”南朴子放下茶杯,对着年幼的徐心雪道:“只要你胜过你师兄,我便教你道法。”
徐心雪看着这个高大的男子,他正严肃地看着自己,眼底如深渊般,虽然他对自己一向喜爱随和,但是徐心雪还是很敬怕他。
“那师傅...”徐心雪小声道:“如果我赢了师兄,你便教我道法,也不准再打师兄了。”
南朴子一愣,他缓缓起身束起披肩的墨发,看着窗外的景色良久,随后点了点头。
江暖自然还是那个熊孩子,他并不知道徐心雪与南朴子的约定,他的眼里徐心雪还是那个只懂绘画书法的女孩儿,整天无所事事。
江暖虽然不喜欢师傅的区别对待,但是随着年纪长大,也没再提起过师妹的不好,他依旧练着剑,默默随南朴子外出斩妖。
自那夜败于逃窜出的妖后,江暖便知道妖渊的存在,也知道自己的职责。
还有那夜徐心雪的拥抱,虽然她的泪水和体肤是寒的,江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他能嗅到她发端好闻的味道,还有那抹动人的红霞。
哪个男儿没有英雄梦,江暖在心里暗暗发誓,有师兄在,以后你就只管吃好喝好。
而江暖不知道的是,徐心雪因为和南朴子的约定,一直在暗里练习术法,每天练到深夜才累到睡去。
可是墨鹿虽为妖,却天生法力低微,加上南朴子从来没指导过,一个很简单的术法,徐心雪练上数天也没能掌握,经常为自己的蠢而哭过。
这样程度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超过师兄,让师傅对他好一点。
而外出除妖负伤,南朴子也没理过江暖的伤势,徐心雪每次都得给江暖敷草药,江暖也厚着脸皮接受了,久而久之,江暖养成带礼物回来给她的习惯。
或是几块烧饼,或是一些小首饰,当是疗伤的小心意。
“师兄,师傅到底带你去哪里了?”徐心雪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他:“每次都浑身伤回来。”
“师妹,师傅带我去江岸划船去了,就是我时运不济,”江暖满嘴胡话:“偏偏遇上那么大一条鱼妖,把我给拖进水里去了。”
好在听的人是徐心雪,她很相信师兄,也很单纯,便信了在江岸有那么大的一条鱼妖,每次路过那里她都小心翼翼的。
而徐心雪每次想和江暖切磋,南朴子都当没看到,自然是徐心雪每次都被欺负,江暖也是点到即止,指着变成大花猫脸的她笑起来。
直到两年过去,南朴子离去那一天,徐心雪都没能赢过江暖,而南朴子也是一去不归。
那一天是江暖和徐心雪最后一次看见这个高大严肃的男人,这个不善言语却强大的南门道观之主,背对着他们离开,墨发依旧披肩飘扬着。
江暖看到一众道人奇士在山脚下,每个人都沉默而强大,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年轻的道人,他的气息冰冷无情,那双眸子正盯着走来的南朴子。
“还有什么要传承的?”那位年轻的道人对他说。
江暖看到南朴子似乎想回头看看他们,又把头扭了回去,跟着众人离开。
徐心雪一直躲在江暖的身后,江暖明白,以后他很有可能便是南门道观的下一任观主了。
他不知道师傅要去哪里,只知道这一天的前几个夜里,南朴子都一个人坐在道观门前,一个人发呆看着星夜,时不时看向江暖和徐心雪的寝房。
他只和江暖说过,他把一个礼物留在了妖渊,待江暖强大时,再去看看。
南朴子还是没与江暖和徐心雪般像父亲一样聊过天,自那天离去,他也没有再回来,徐心雪没能打赢江暖,也没能从他那里学习道法。
江暖和徐心雪两个人相依为命,曾经饿过很长一段时间,徐心雪出去卖画也是凑了几个铜板,只够买几个包子,有时甚至只能带回来一个。
徐心雪还记得只有一个包子的那个夜晚,江暖实在是饿得不行,看她买回来就要凑上去吃,她看着江暖准备咬下去时停住了嘴。
“只有一个吗?”江暖看着她问道。
她没说话,低着头捏着衣角,然后那个包子被江暖塞在了她嘴里,是很香的猪肉馅,她现在还记得。
江暖笑得露出一嘴大白牙:“吃完师兄给你暖暖脚,准备休息了。”
眼泪落在吃了一半的包子上,她扑向江暖抱住他哭了起来:“我想师傅了....”
她哭得喘气都是断断续续的,江暖抱着她轻声道:“没事,师兄在。”
江暖想起南朴子打他的那天,问他能保护得了谁?
江暖抱着怀里这个渐渐暖起来的女孩,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
道观已经入夜,习习凉风吹得草木作响,颜安安陪着徐心雪坐在观里,两个女孩赤着脚围在小火炉旁,暖得小脸通红的。
陈一里依旧穿着那身蓝道褂,坐在庭院里看着星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安,那年师傅离开时候,我好像看到过陈道长。”徐心雪挨着颜安安,颜安安刚刚沐浴完,发丝有着好闻的叶汁香。
颜安安愣了一下,不过她马上噘嘴道:“谁关心他啊。”
“我是一只妖,我能感受到你和陈道长都比师兄厉害。”徐心雪看向庭院的那道身影,笑道:“我很羡慕你们,不像我,什么忙都没帮得上师兄的。”
“一开始我以为师兄只是普通的道观主,管管香火,却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是这么过来的,师傅和师兄都没和我提过一个字。”
徐心雪越说越小声,最后变成了哽咽:“我太弱小了,他们是不是都怕我拖累他们?”
颜安安看着这个埋头在膝盖的女孩,又看了看那个在庭院里观望星夜的人,寒夜里的凉似乎都被那道身影驱散了,道观内一直感受不到丝毫寒风。
“我是一只猫妖。”颜安安突然开口道。
徐心雪望向了她,她不明白颜安安的意思。
“那个人很厉害,就庭院里傻乎乎坐着的那个,”颜安安噘嘴道:“当年我重伤被打回原形时遇见的他,他也浑身是伤,吸两口气运不回来一口的那种。”
颜安安把头枕在双膝上,火炉的光把她的五官映得意外柔和:“很多人想要我的命,我以为他也是那类人,可是他抱起我就跑,我还在他手背留了一口牙印,后面都是追杀的大妖。”
“很大很大的大妖,重伤的我们只管逃,这么多天他都是睡在洞穴里,我被他塞到衣服里面,那个时候,我就想着为什么自己可以这么弱?”
“但是我很喜欢被保护的感觉。”颜安安看向徐心雪道:“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真实活在这个人间里。”
“只是,再强大的人,也有他露出软肋的时候。”
庭院的陈一里好像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看两人,颜安安像炸了毛的猫,一下子绷紧了身子。
“看什么?看你星星去!”她冲陈一里吼道。
陈一里皱了皱眉头便不理她了,觉得她不可理喻,不知道自己又干了什么事情。
颜安安刚才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是徐心雪已经明白了,她看向自己的小脚丫,想到那位黝黑的少年,那位一直随着她长大的师兄,那位一直挡在她身前握剑前行的人。
想起那个美味的猪肉馅包子,想起那夜饿得翻来覆去的人。
也想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养大她并一直由着她乱来的男子。
直到师傅离去,她都没能为他干些什么,如今师兄入妖渊而不归,自己也要只在原地等着吗?
可是,自己只是一只弱小的墨鹿啊。
“安安,教我道法吧。”她抬起头,看着颜安安:“哪怕只有一些。”
她的眼神无比坚定,也无比璀璨,仿佛有星光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