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期又结束了。我感到彻头彻尾的虚脱。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走到公寓门口,遇上了李松。他斜靠柱子站着,第一次正正地看着我。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想跟他说个再见,但他递过来了一封信。“给你的。”他淡漠地说。之后转身就走,消失于熙攘人群之中。回家的路上,苏明理看起来非常沮丧。她驮着她那龟壳一样沉重的书包,疲疲拖拖地走在前面,有几分颓废,本来就消瘦的身材显得更加单薄。我心中一直想着考试的事,想着李松回复的那封信。沉浸在意想里无法自拔的当儿,苏明理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我说,“喂,不觉得很没劲吗?”“什么没劲?”“就是这样呀。读书时踏实努力,力争上游,被老师表扬为优秀学生,得到一点小小的荣誉,就充满干劲地干下去,觉得前途无限美好。仔细想来,咱们的成绩的确不错,但仍比不上李松。因此,剑桥哈佛的人生是不会属于我们的。我们长大了兴许也这样,做个小职员,在格子间里挥汗如雨,总盼望着出人头地的一天。经历了世事沧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晋升为了科长,等到董事长携夫人下来视察,咱们三叩九拜地迎上去,结果发现……”“董事长夫人是白丽。”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出来后,我们都感到愤懑不平。
“咱们永远也学不会她那种油滑和妖娆。现在我们因为她成绩没我们好而沾沾自喜,没准以后,她比咱们过得好多了。”苏明理说。“不会吧……只能说她奋斗的方式可能与我们不同。”“但是,也不否认,她会比我们轻松。”“算了,管她白丽怎么样,”我拍了拍苏明理的背,“咱们吃烤肉去吧,让我们忘了这些。今天我请客!”苏明理的眼中有一丝光芒掠过,说:“至少要两串。”于是,萧瑟的风中多出了两个步履沉重的人,坚定地向商业街的烤肉店进发。当我看见落地窗外湿冷的暗色,当我看见地面,墙面的水痕,当我再进一步看见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时--我相信,时即入冬。或者说早已入冬。我已经15岁了。我总是将感觉停留在“即将”这个阶段。不希望向后退,也不希望向前推移。我对既成的事物的感情是复杂的,对未来的事物的感情是永恒的。坐在开着空调的客厅里,光线微微暗。耳边是艾薇儿的歌声。我想到远在加州的阳光。那种遥远的,狂野,放纵,痴迷,陶醉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无法自拔的情感。感觉里,冬日总是带着点绵绵冷冷的冗长,所以这极富动感的音乐,因为这冬日的底色显得更加强力。“昨天下午,我结束了自己一个学期的学习。
走出校门,背着、提着大包小包挤上拥挤的公交车,在一个空位上安顿好自己的包后便坐了下来。坐在座位上,总算舒了一口气。我心想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盯着车窗外慢悠悠地滑过的风景,筹谋着寒假怎么过。思来想去,翻前覆后,总觉得失却了什么。我四处寻找,竟不知道到底要寻找什么。后来车快到站了,我发觉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寻找,只是寻找罢了。回到家,我心想这下可以好好休息了。'轰隆,轰隆,轰隆……'我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什么玩意儿?我拿出包里的洗漱用品,把护肤霜,洗面奶一个接一个放好。没扣好的瓶盖里飘溢出我熟悉的香味。这香味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我想起在学校宿舍里擦护肤霜的雨淅淅的寒冷早晨,跑来跑去缩着脖子犯嘀咕的室友,甚至当时那种匆忙着想去赶早操的心情也一涌而上,在这氤氲的香气里绵绵不可断绝。这么一来,我真觉得我是站在那个时间段里了。心情又紧绷起来。我对自己说,放假了,放假了,不用去学校了。我又去干别的事了。总是忘记放假的事。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放假,可假期真的来了,我的感觉却滞留不前了。仿佛学习生活的列车还在轰轰轰地向前开,我在心里一遍遍期盼那即将到的放假的站。
”这样写着日记,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思绪中抬起头来,窗外的雪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我现在就坐在这冬天里。“即将。”我心中出现这个词语。这一瞬间坐在冬天里的我突然相信,时即入冬。细雪漫漫在我周围的世界。我在既成的事物里看着远处。对,我总是个向前看的人。周末的傍晚,我和作为自由撰稿人的表兄一起观光游玩。他难得有时间,有时间时也往往是作一些长途旅行,一年之间几乎难以见几次面。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选择一个人在厨房做饭,不喜欢聊天,偶尔唱唱歌,时常留给别人一种冷漠的错觉。我和他之间所有的谈话,也无非不过是学校的逸闻趣事,什么人做了什么又拥有怎样怪异的性格等。他说他喜欢芋头,也喜欢宁小宇。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冷静有力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脸上依然带着经久不变的漠然和不屑。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但他真的不是一个冷漠的人。或者说,他不为任何事情所陶醉,而似乎是为了别的什么而痴迷,深陷其中不愿自拔。我感觉。“你在看我?”他仍旧看着前方的路,车行驶在暮色里,我感觉到他在微笑。“其实,刚才我一直在想,虽然我们是表兄妹,但是这种血缘关系并没有让我多了解你,很多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对你的想法更是一无所知。”“这不奇怪,你还太小了。”“小?你要相信,我们90后是很早熟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吧。从小到大,我老在努力,读最好的小学,读最好的中学,读最好的高中,再考入一流的大学……但回过头来一想,总觉得失去了什么。我向着何方?我想要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很失落。”“失落?”又是失落。我想起章子腾。我无奈地想,但愿这是真正的失落。“对,失落。在所有人眼里,我真的很不错,是看起来很不错。大家说哪样算成功,我就朝哪方面努力,我一直在别人的目光里前进,绞尽脑汁只希望成为一个为众人所赞赏的人。但我最后发现,这其实不是我想做的。”“如同我不想学习数学一样。我不否认数学在某种意义上有它的美丽。但我讨厌填鸭似的教学。各种道理都可以普及,但感情不能普及。我对数学没有感情,一点也没有,却朝思暮想着要蹦上那140分的生命线……”“不要忘了,风萧萧兮易水寒,芋头一去兮不复返。”他笑了,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不一会儿便融入了窗外珠灰的暮色。“别想这些,要好好学习数学才是。有些时候,宁愿苟活于规则之下,也不要做纵情傲物的烈士。”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无论怎样都无法开口。沉默,清冷得可以滴下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