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蛋黄!”汪哈佛跑过来对他说,“Your mother is wonderful!”
这个汪哈佛跟黄想想一样也是四年级转学到分小厅小学的,不过,他的志向可是要出国留学,融入外国人的生活,而且他爸爸说了让他高中就出去上,所以他三岁就开始学英语了,他爸爸曾经在美国上过三年研究生,汪哈佛在家里都被要求说英语,结果,一时改不了口,到了学校还要说。
“你这个哈佛汪!!”黄想想一听他叫自己“八蛋黄”就来气,“你又不是美国人,天天把名字倒过来念!!累不累啊你,你叫我‘八蛋黄’,还‘鸭蛋黄’呢!你这条哈佛狗!”
旁边的苗子壮听了,捧腹大笑。什么时候黄想想也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黄想想原来很善于狂想,脑筋很好使,现在连嘴也这么厉害了!
“Your mother is wonderful!”汪哈佛死不改悔,又说了一遍。
“说人话!”黄想想掉过头不理他。
“哎呀,狂想想,你就别假装听不懂英语了好不好啊?”副班长马晶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话,她和黄想想,用黄想想的话说,是生长在南北极的两个完全不搭调的人,谁也看不惯谁,马晶晶还叫他“狂想想”,因为在她眼里,黄想想的所有想法都是“狂想”“不着边际”“牛头不对马嘴”。
“你是想让汪哈佛在全班各个角落说一百遍你妈妈的好话啊?”马晶晶还在继续,“就像不上飞机的人让大喇叭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这种想出名想疯了的方式?”
黄想想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马晶晶,他永远也想不明白马晶晶的思考方式为什么和自己差别这么大,在黄想想眼里,马晶晶就是名利场上的马屁精,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古怪的话。
“马晶晶,我对谁出名没有兴趣,我也不喜欢汪哈佛谈论我的妈妈。”
“OK,OK,”汪哈佛看到黄想想和马晶晶剑拔弩张,赶紧开始说人话,“上次你妈妈王小溪来咱们班,给大家介绍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彩图本,我回去买了一整套呢,里面的画的确很棒,那些彩色插图很像连环画里的插图,我以为你妈妈只是一个画家,可我昨天在书店里看到一套绘本《狂想超侠》,一看文和图都是王小溪,才知道,你妈妈不仅能画画,还能写作呢……”
“好多绘本,都是画家自己画画,自己写故事,再正常不过了,你看过《失落的一角》吗?世界著名的绘本,被翻译成三十多种国家的语言呢,作者和画者就是一个人,叫谢尔·希尔弗斯坦,推荐看哦!”黄想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爱吃东西的苗子壮,也停止了咀嚼,听得津津有味。
汪哈佛伸出了大拇指,“OK,OK,I will buy them all.”
黄想想也对着汪哈佛伸出了大拇指,“You are 有——钱——银!”
苗子壮也在旁边附和:“有钱银!有钱银!”
汪哈佛不好意思地说:“just a little money, a little……”
黄想想突然呆呆地望着汪哈佛,他那直愣愣的眼神让正准备往座位走去的汪哈佛吓得站住了,他用手在黄想想眼前挥舞了一下,说:
“狂想想,你又狂想什么了?傻了?快!回——回——”他一边用手抓着什么往回拽的样子,似乎要把黄想想的思路拉回来。
黄想想继续呆了十秒,才回过神来,说了一句:
“哈佛,你是真喜欢英语啊?”
“是啊……我就想去美国生活……”汪哈佛的表情显得又萌又可爱。
“这真是件好事情!”
黄想想说话的表情好像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接下来,黄想想就看到汪哈佛在他面前手舞足蹈了一会,黄想想一概没听到他说什么,而是自己在想:
“我最喜欢什么呢?——好像,目前,并不明白啊,我将来长大了干什么呢?老师曾经布置过这类作文,大家都一通乱写,有人写自己要当银行家,有人写要当明星,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帅不帅,就要当明星,还有人写自己要当马云一样的企业家。我写的是——要当个书呆子……唉,我现在只发现了自己喜欢看书,还没有发现另外什么特别喜欢做的事情,现在上的各种课程也都是中等偏上的成绩,也不偏科,但哪门课也不突出。比如我喜欢看书吧,应该作文很好啊,可是,语文老师却总说我的作文像抽风一样,她并不觉得我写得好,而是说我写得像抽风!!真是服了她,写作文像抽风,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将来,只能当个书呆子了……”
黄想想想到这里,稍微有点沮丧。
苗子壮过来一把搂住黄想想的肩膀,嘴里还嚼个没完,“你怎么了?黄八蛋?”
“没怎么……”黄想想不知道怎样把心里的沮丧告诉自己最好的朋友,“你还在吃什么啊?”
“牛肉干,太有嚼劲了,”苗子壮一边嚼一边说,“嚼得我的下巴都快脱臼了。”
“照你这么吃法,你的下巴早晚都得脱臼!”黄想想笑了一下。
“哇,终于笑了,”苗子壮突然小声说:“哎,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给你作业本都要到交叉路口去,不让你到我们家里去吗?”
“是啊,”黄想想点头,“你们家住在学校这么近,可我们家住在清平镇,我坐地铁都要一个半小时呢,都三次了,你都不让去,可能太豪华了吧怕我把地板弄脏了。”
“唉,恰恰相反!”苗子壮悄声说:“走,放学你跟我回家拐一趟,你就知道了。”
“哦,”黄想想对苗子壮突然的热情有些不习惯,他歪着头问苗子壮,“那你今天怎么突然愿意带我去你家了呢?”
“唉,”苗子壮说:“我看你刚才心情不太好啊!”他眨了眨眼睛,又说;“其实,说实话,别看我没停嘴,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说完,他又伸手搂了一下黄想想的肩膀,黄想想也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好哥们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放学了,黄想想和苗子壮很默契地背了书包在教室门口碰面,两人轻轻对了一下眼神就缓缓地朝校门口走去。
分小厅学校是坐落在一个胡同里的小学校园,是北京市东城区的区重点学校,但是因为是老校,校园面积很小,校门口进来就是个操场,也是孩子们唯一可以活动的地方,再就是左手边这座主楼的后面还有一小片空地,孩子们可以玩耍。别看这么小的一个学校,成绩在东城却能排在前三名,所以很多小学生从各个区“择校”过来上学。
“从学校走到我们家,可能连五分钟都用不了。”苗子壮对黄想想说。
“那你太幸福了,我坐地铁回家,经常会睡着了坐过站。”
黄想想羡慕地说。
“下学期让你妈妈也在旁边租一个吧。”苗子壮说。
“你们家是租的?”黄想想很诧异,“我一直以为你是土生土长的东城人呢,能在二环以里有房子,都是富人。”
“我家其实在东五环以外,就是因为太远了,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苗子壮说,他突然变得神秘兮兮起来,“最重要的呀,还不光是远……”
“嗯?”黄想想更好奇了。
苗子壮来到一个红色的木头门小院的外面,木头门半掩着,他说了一句:“到了。”就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有好几户人家,离小院大门不远的右手边就有一个门,苗子壮打开上面的挂锁,推门让黄想想进去。
“啊?”黄想想失望的惊讶声还是没忍住,“这么小啊?”
这是一间十平米多点的小房间,房间靠里面的墙放着一张床,除了这张床之外,在窗户边放了一个书桌可以写作业,再就是一个水龙头和盆池,外加两张椅子,再也没有别的了。
“你说,我怎么让你到家里来呢?”苗子壮说,“我跟我爸每天都在这凑合,到了周末再回东五环的家里。更重要的是,我妈在家带我的妹妹!她在我们小区里上幼儿园!”
“你没告诉过我你有妹妹啊?”
“我不想说啊,有了她以后,我的生活就有很大变化,本来我爸每天早上开车送我上学的,可是这两年,爸妈累得好像狗熊一样,别说早起送我上学了,就是早上跟我说话都没力气,后来我们就到这来租了个小房间,再也不能跑那么远的路了。”苗子壮摇头叹气,“周末回去我爸又似乎投入战斗中一样,跟我妈一起忙得团团转。”
“他们忙什么啊?”
“忙我妹妹啊!她小,一会洗澡,一会拉屎了,一会又摔跤了,一会又要吃饭了……”
“那周末,你呢,你在干什么?”黄想想坐在了木头椅子上,看着坐在床边的苗子壮。
“我?”苗子壮拍着床帮,“我被送到奶奶家了……”
“……”
“还是我爷爷骑自行车送我去学小提琴的,以前我妈送,现在我妈眼里都没有我!周日晚上,我再和爸爸一起回到这个小屋里来。这就是我的生活……”苗子壮走到床铺里面,让黄想想过去。
“你摸,这靠墙的床单都是潮的,这个小房屋的墙都是湿的,这个平房简直没法住。”
黄想想过去摸了一下墙面,果然手上很潮湿。
“那晚上你冷吗?我们家都来暖气了。”
“冷啊,喏,我们带了电暖气来,还有暖水袋,睡觉前放在被窝里,可是电暖气和暖水袋都只能温暖很小的一块地方,要不停换地儿才行,我和我爸每天都会被冻得哇哇乱叫。”
黄想想安慰他:
“坚持一下,到了夏天,我想这房间肯定会特别凉爽!”
“唉,我只能想象着家里浴室洗澡时头顶开着的浴霸,明亮温暖地照着我的头顶……一下回到原始社会啊……”苗子壮在好朋友黄想想面前,禁不住地感慨万分:
“知道吗?我把这一切都归罪为——我妹妹!!”
“嗯?”黄想想似乎还不太明白。
“当然,还是独生子好啊!你看,你妈每天早上陪你坐地铁呢!你好好珍惜幸福吧!!”苗子壮表情悲壮地拍着黄想想的肩膀。
此时黄想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阵电光火石!
他不禁脱口而出;“我妈已经快一年没陪我坐地铁啦!”
“啊?不会吧?”苗子壮立刻开始同情起黄想想了,“难道你妈?……”
黄想想是个有点神经大条的人,如果不是苗子壮提醒,他几乎忘记了妈妈为什么不陪自己坐地铁的原因了。
他脑海里的电光火石继续在交相辉映,像闪电一样照亮了他的眼睛,让他一时间想起了很多生活的细节——他想起还是好多个月之前,他和妈妈一起去院子里散步的时候,碰到楼下的女孩欣欣,她五岁,她围着妈妈绕了好几圈,好奇地对王小溪说,“阿姨,你是不是很多天没拉屎,肚子才憋得这么大呀?”
还有一次,快睡觉了,妈妈说:“我想吃葡萄。”
爸爸愁眉苦脸地说:“夜里去哪里买葡萄啊,明天早上我去市场上转转哈,早点睡觉。”
结果,早上黄想想醒来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家里留了一个字条,上面写着:“你妈妈胃疼,我带她上医院了,你把桌子上早饭吃了,锁好门去上学。”
后来,黄想想看到从医院回来的妈妈胃疼了也不敢吃药,只是不断地喝小米粥,用暖水袋敷她的肚子;后来,肚子越来越大的妈妈感冒了也不吃药,不断地用水蒸气熏她的鼻子,用药棉蘸温水清洗她的鼻子,可怜的她夜里打喷嚏睡不着还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过当妈妈身体好的时候呢,又一口气可以吃两大碗米饭泡排骨汤,还和黄想想抢着吃排骨呢!
身体笨拙的妈妈当然不能陪自己坐地铁了,就是偶尔他们全家去坐地铁,在地铁上给妈妈让座位的就有好几个呢!
这些天,妈妈一直不在家,爸爸说,妈妈到外公外婆家去了。
妈妈去外公外婆家有多久了?黄想想一时想不起来了……黄想想脑海里映现出了妈妈臃肿庞大的身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从木头椅子上猛地站起身来,站得太猛了以至于他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让那种眩晕感尽快消失。
苗子壮看他那紧闭双目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黄想想睁开了空洞的大眼睛,眼前还飘荡着两颗金光闪闪的星星,他说:
“完了,我也回到原始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