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耕和孙二牛的二百喽啰兵召集了半个时辰才在校场列队完毕，说是列队，其实更像是站成了一团，一个个东倒西歪倚枪靠棒不成样子。更有甚者干脆背靠背坐在地上，歪眉斜眼打着哈欠，人声嘈杂像是茅坑里的苍蝇堆。
姚耕和孙二牛躲在一旁咬着耳朵聊天，一点都不理会站在队前的周禹。
周禹站的笔挺，面沉似水目不斜视，他手上拄着一杆木枪，冷冷地盯着仍不断从寨门晃晃悠悠走出来归到人群堆里的喽啰兵。
可能是意识到周禹已经发怒，孙二牛对着寨门大喊：“你们几个狗日的，快些跑起来！没看到周将军在等着么？”
周禹站在“孙”字黑旗下，侧眼向狼堡山寨内望去，高坡议事厅前，孙方简、孙行恭、隋小倩正并排站着看向这里。周禹心中冷冷哼了一声，暗暗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他已经动了杀心。
见人差不多到齐了，周禹沉声道：“奉大嫂指示，已经请了孙大帅将令！这次由我带你们下山做事！诸位务必做到令行禁止！令，是听我的令！让你们向前冲，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也要给老子向前冲！要你们往后退，就算前面有金山银山，也得给老子退回来！你们既然是我的兵，若是不遵我的号令，别怪老子动手杀人！”
两百人的队伍嘈嘈杂杂，竟没有回应。
周禹提高了声音，喝道：“都他妈听到没有？”
姚耕冷笑道：“我们已经都听说了，不就是去西黎庄取十担谷子吗？老子自己去就能取回来，犯得着动用两百兄弟吗？周牙将，你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
周禹神色不变，手中木枪指向姚耕，冷冷道：“跟上官说话，先要通告自己姓名！不准用反问的口气！不得质疑上官的号令！若再违犯，定斩不饶！”
姚耕一愣，刚要回嘴，孙二牛拉了他衣袖，低声道：“老姚，不用跟他置气。要不然大帅又要找我们说教了。下了山，还怕没机会治他么？”
姚耕这才气呼呼地退下。
周禹见姚耕不再说话，心中微微失望，道：“孙二牛，你带十名兄弟到后山，取二十匹马到山下听用。姚耕，你现在带弟兄门下山在山下等我！”
“那你做什么？”姚耕梗着脖子喊道。
周禹冷冷一笑，“我监督军法！行军贵在神速，两百名手下，老子觉得有点太多了，这次谁走得慢，老子就要杀人！”
孙二牛看看周禹脸色，拍了拍姚耕的肩膀，连忙带人去了后山。姚耕看看手下喽啰兵，又看看周禹，一时间有些恍神。
周禹木枪指向下山的路，冷声道：“刚才说的明白，最后一个下山的，老子要宰了他！”
姚耕却觉得周禹不敢为了这么点小事杀人，哼了一声，道：“弟兄们，跟我来！”迈步向山下走去。
喽啰兵们也便跟着姚耕向下走，刚站好的队伍马上就乱了。下山的路径本就狭窄，众人一窝蜂涌过去，又碰又撞，当即便有几个骂着娘打了起来。周禹也不理会，只是冷眼看着。
喽啰兵们涌向山道，校场上却还剩下两三个依旧在懒懒散散地不肯动。周禹提了口气便走了过去。那喽啰兵见周禹脸色不善，忙向前走两步，周禹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周禹冷冷道。
“叫……叫姚鹏。”
“刚才我说过，谁走得慢，老子就要行军法杀人！你有没有听清楚？”
“听……听清楚了。”喽啰兵答道，他忽然抬头，道：“是前边他们太挤了，我不想挤！”
“这是借口，军法不听借口！我现在要行军法杀你，你有什么话说？”周禹冷声道。
姚鹏大惊，忙道：“这不至于吧，你怎么能随便杀人？我是姚耕的……”
周禹不由他解说，伸手抽出匕首，一刀捅进他的心脏！
姚鹏还要挣扎时，已被周禹一脚踢倒。周禹抬脚踩住姚鹏后背，匕首下斩，几下便把姚鹏的头颅割了下来！
周禹胳膊衣袖上都是血，却把姚鹏的头提起来，眼神冰冷地看向其他的喽啰兵。
那些喽啰兵惊得目瞪口呆，双腿颤抖几乎要坐到地上。周禹扬声道：“下山！还是原来的将令，谁走的慢，老子就地斩杀！”
喽啰兵们惊呼一声，没命地朝山下跑去！
周禹冷冷一笑，转身去校场旁的水槽里洗手。
这样一幕完全落在了议事厅前孙方简三人眼中，孙方简皱眉道：“暴起杀人！这样行军法太苛了吧。照这么干，这两百人还能剩下多少？”
孙行恭面无表情地道：“以前都是在书中看到令行禁止，没想到今日我狼山也有了。这姓周的不简单。”
“不简单？哼！”隋小倩冷冷道：“他志向大得很呢，还说什么天下之大，他只当成一个游戏场呢。”
“他真这么说了？”孙方简笑道。
隋小倩厌恶地看着校场，道：“夫君，这姓周的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刚才还对我动手动脚，这样不守规矩的人留在狼山，我怕日久生变！”
孙方简无声一笑，道：“二弟，你怎么看？”
“我还是那句话，周禹是个人才，可就怕我们笼络不住他。”孙行恭道：“今天行了军法，假以时日，恩威并用之下那两百人必定会成为他的臂膀。若他和我们不是一条心，这两百人已够狼山受得了。”
“你的意思是，杀了他？”孙方简皱眉道。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隋小倩望着周禹下山的背影，阴沉地道：“就冲他摸老娘那两下，他就留不得！”
“大嫂息怒。”
孙行恭轻声道：“现在看到了，此人还是有本事的，杀了太可惜了。大哥，当年晋王李克用用人的法则是收他们作义子，有了这个名分，他手下之人就会尽力辅佐，最不济他们也不敢起反叛之心。因为他们如果再反叛，那就是以子逆父，违背天伦人神不赦。大哥，你觉得能不能收了周禹做义子？”
“义子？”隋小倩冷笑道：“这年头，亲儿子也靠不住！朱温不就是死在朱友珪手中的么？”
“小倩！”孙方简觑着隋小倩看看，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周禹对你无礼，等他回山我自会计较。做大事不拘小节，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你今天有些反常啊，你一定要杀周禹，到底是为什么？”
隋小倩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
孙方简又看看隋小倩，转头对孙行恭道：“二弟，周禹的事情还是要你来办。等他回山，你先探问下他的口风，若他同意拜我为义父，那我们就留下他。若他不肯，我们就再想办法。”
孙行恭点点头，目光闪了一下，幽幽道：“大嫂，你知道我两个侄子都在定州学堂读书，大哥的意思不想让他们到山上来，沾上了狼山的习气以后要洗白就难了。我们兄弟是没办法，但总要为子孙选一条好路走。”
隋小倩一愣，忙福身道：“二叔，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全晖、全曦两个孩子自小就没了娘亲，我是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待的。”
孙方简一笑，道：“小倩，对我两个儿子好，我自然明白，前几天他们还来信想回山来看望你呢。二弟，你说到洗白，我让你查探的消息怎么样了？”
“石敬瑭必定会造反了，赵德钧也不老实，定州杨光远没什么动静，不过义成军实力孱弱，已经不是王都那时候光景了。大潮降至，他们只能随波逐流。大哥，我估计就在这几年了，天下将乱啊。”
“乱吧，乱吧，天下不乱，我们怎么洗的白呢？”孙方简嘿嘿一笑，转身离去。
隋小倩不露痕迹地扫了孙行恭一眼，然后跟过去挽起孙方简的胳膊。
狼山山下，二十匹马旁在树上，不时甩动一下尾巴。二百人的喽啰队伍躲在树林阴凉里，他们在窃窃私语。现在所有人都得到了消息，周禹真的把姚耕的堂弟姚鹏杀了。
姚耕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拿一块破布反复擦着本就光亮的钢刀，旁边孙二牛说的话一句都听不进去。
周禹阴沉着脸慢慢走进树林，喽啰兵们看他的眼神中有了两分恐惧。他们终于知道，这个牙将说要杀人，那真的不只是说着玩的。
周禹扫了一眼，喝道：“看你们就来气！你们就这么站队伍的？都他妈站起来，排好队！”
喽啰兵们忙都站起来，乱七八糟地开始站队。周禹盯住一个喽啰道：“你们的队长呢？老子来了，他们怎么不来报道？”
喽啰兵吓得往后缩了缩，指着树林道：“姚耕和孙二牛在那边歇着。”
“姚耕和孙二牛是我叫的，他们是你们的百人长，你也敢直呼他们的名字？不怕老子的军法吗？”周禹喝道。
喽啰兵腿一软便跪下，磕着头道：“姚……姚队长和孙队长在树林休息……饶命……”
“你叫我什么？”周禹冷声道。
“周……周将军。”
“好！站起来，入列站好！”
那喽啰兵显然没听说“入列”二字，可此时猜也猜得出来，忙爬起来站回到队伍中去了。
周禹斜眼看看树林中的姚耕和孙二牛，喝道：“姚耕、孙二牛，你们是等着我去请你们吗？”
姚耕嚯的起身，大喝道：“姓周的！老子今天跟你拼了！”挥着钢刀便冲过来。
周禹一动不动，孙二牛却大叫：“老姚，别动手！你还有一家老小！”
姚耕已经听不到了，转眼便奔到了周禹面前，想也不想一刀砍下！
周禹微微闪身躲过，伸手一探便掐住了姚耕的脖子！
周禹左手攥住姚耕刀柄，把刀夺了下来，右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狞笑道：“敢跟老子动刀！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放开老子！老子是大帅亲兵！”姚耕眼球几乎要突出来，艰难地道。
周禹嘿嘿道：“早知道你是大帅亲兵，我要收拾的就是你！”
姚耕张着嘴喘不出气来，队伍中一片骚动。周禹斜眼一看，几个喽啰兵跃跃欲试似乎要冲出来。周禹一把将姚耕摔在地上，抬腿踩住他胸口，钢刀便抵在他的咽喉，冷笑道：“今天老子就宰了你，你觉得大帅会为了你一个死人处罚老子？还是你觉得你的狐朋狗友会来救你？跟我斗，那就是死！我不介意多宰几个，老子还嫌这两百人太多了呢！”
说着，周禹钢刀指向队伍中，喝道：“你们谁是姚耕的朋友？老子今天要宰了他，你们还不来救他？过一会儿可就晚了！还是你们想着他死了之后再到他坟头上哭两嗓子了事？嘿嘿，告诉你们，他死了没有坟！老子把他扔后山，喂了狼！”
队伍中又是一片骚动，但没有人敢冲出来。
周禹轻蔑地一笑，“还说什么兄弟情份呢？你们的姚大哥要死了都没人敢来护驾吗？平时不都是称兄道弟么？我要杀他了，你们来救啊！一群怂蛋！”
说着转向姚耕，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姚耕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恐惧，结结巴巴道：“大帅……大帅不会放过你的！”
周禹的钢刀往前递了递，在姚耕脖子上划出一丝血迹，周禹狞笑道：“刀在你脖子上，大帅饶不饶我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你快死了，我今天就实话告诉你，大帅如果对我有半分不敬，老子立马反出狼山，你以为狼山那群鸟人拦得住我？”
姚耕绝望了，本来绷紧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他怔怔的看着周禹，眼中一片空洞。
孙二牛反应过来，忙跳出来跪倒在地，大叫道：“周将军！周将军！老姚是大帅的亲信，你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呀！”
周禹侧头看看孙二牛，冷笑道：“少拿大帅的名号来压我，老子在整肃军纪！你还为他求情，你以为自己干净？老子先宰了姓姚的，下一个就是你！不过看你姓孙，暂时先放着你。”
孙二牛一愣，忙磕头不止，一头一脸都是土灰，道：“我老孙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日后周将军怎么处置我都行！今天还求周将军高抬贵手，老姚上有老下有小，他要死了那他一家子都活不了！周将军，您就看在大家都是乡邻的份上，饶了他吧！”
周禹看着孙二牛不说话，孙二牛忙对喽啰兵们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老姚平日里待你们怎么样都忘了？还不快求情！”
喽啰兵们忙都跪下，七嘴八舌地叫着，“求周将军饶恕姚队长……我们以后再不敢了……”
周禹一笑，道：“本想多杀几个立威呢，真他妈不过瘾。老姚，你人缘不错啊，这么多人给你求情。”
姚耕终于缓过神来，咬了咬牙，道：“周……周将军，老姚知错了，请……请饶我这一次。”
周禹俯下身去，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服，我还是觉得一刀杀了你日后才干净。不过也没关系，我今儿就饶了你，我看你以后怎么对付我，我都接着。不过以后再落在老子手里，可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我可不管你家里是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说完，周禹松开姚耕，喝道：“滚到队伍里去！从现在起，你不再是队长了！”
姚耕踉踉跄跄爬回队列中，马上有几个人扶住他，低声安慰着。
周禹哼了一声，挑着顺眼的点了一个喽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喽啰兵双腿发软，道：“我叫……我叫赵虎，是南赵庄的。”
“从现在开始，你替代姚耕当百人队队长，谁不听你的号令，告诉我！我依旧要行军法！”周禹扬声道：“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了。”这次喽啰兵们的回答还算整齐。
“我不敢，我不敢。”赵虎连忙摆手，回头看看姚耕阴冷的眼神，道：“我就是个小兵，当不了队长。”
周禹一笑，道：“那没关系，你就先当着。其他人如果表现得好，我自然会让别人把你替换下来。当队长好啊，能发号施令，还能多领钱粮呢！”
周禹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子，高声道：“皇帝不差饿兵，老子有银子让你们吃饱！你们谁有本事，听号令的，老子就让他做什长队长；没本事守规矩的老子也把他当兄弟，少不了他一口草料！谁要是敢跟老子使绊子，老子自有钢刀伺候！这是老子的规矩！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喽啰兵们回应道。
周禹点点头，钢刀指向前路，喝道：“开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