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很快,片刻功夫,喽啰兵们便已经知道自己将会领到一份银钱。他们都很兴奋,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到狼山之后从来没有领到过钱,——还有些人此生还从来没有摸过铜钱。他们眼巴巴地看着营地中间的帐篷,听着什长们的哈哈大笑,就算憋得尿急也不肯向远处多走一步。
月上中天,什长们终于出来了,脸上都带着笑,每个手里都捧着一兜子铜钱,各自招呼把自己手下的兄弟围拢起来。
“哗啦啦”铜钱都撒在地上,喽啰门的眼神有些发直。伍四六挺着腰,大声道:“破天荒头一次!你们分着钱了,每人一百文!弟兄们,你们以前见过这么多钱吗?”
喽啰兵们傻呵呵地笑着。
“周将军仁义!”伍四六一边分钱,一边道:“不光你们能分到钱,连死了的死鬼都能分到一贯钱呢!明天赵虎就会派人送到他们父母和婆娘的手里,伤了的弟兄能领到双份的伤钱,周将军说了,明天就找大夫来给治伤。啧啧……”
一个小喽啰捧到一堆钱,看大小不一的,先用牙咬了咬,然后道:“伍大哥,不是说铜钱吗?怎么还有铁钱?”
“铁钱怎么了,泥钱我都见过!”伍四六哼道:“钱是大人老爷们铸的,能买到东西就成,管它是铁的还是铜的!怎么,你不知足?”
“知足知足!”小喽啰忙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哪敢不知足的?再说刚才我只跟着起哄来着,又没杀契丹人!”
伍四六笑道:“以前老子也是出工不出力,可如今不一样了!跟你们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现在自认是周将军的兵,跟着他干,只要肯出力就没个不好的!你们也给老子争气点,只要你们肯卖力,老子就有本事给你们给你们讨更多的赏!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众人忙道。
整个营地都在沸腾起来,每个人都忘记了自己还饿着肚子,手中的钱让他们两眼闪着贪婪而幸福的光。铜钱数过之后小心地放进衣袋,还要检查一下衣袋有没有破洞,然后再把铜钱掏出来重新数一遍。
几个年纪大的商量着要去周禹的帐篷前磕头,却被什长拦住了。什长告诉他们,周将军现在正思量着杀人呢。
一句话让老喽啰们又有些伤心,眼睛能看到的活人都是乡邻,不少还是亲戚,谁愿意看到他们脑袋落地?喽啰们不笨,他们马上便想到了河边跪着的三个什长。说实话,他们确实把周将军害惨了。如果周将军被契丹狗杀了,别说分钱,自己一群人能不能逃命还未可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都是姚耕拿混账东西做的孽,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周将军一定要把这三个什长给杀了。
孙二牛带着人已经开始整理剩下的物资,他想着明天得去附近的村镇弄几辆大车来。虽然缴获了不少马匹,但周禹打算用它们来装备斥候,尽量做到一名斥候两匹马。周禹对于刺探消息的重视程度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总之这些马是不能再用来驮货物了。
篝火点了起来,营地里弥漫着猪羊肉和粟米饭的香味,周将军下令今晚不能喝酒,否则喝上一口契丹人的马奶酒,那得多有滋味呀!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一拨,报三十里外没有契丹人大队,倒是有几支小队游骑,貌似也没有往小鸭河方向探查的意图。斥候们不敢招惹,悄悄望了一眼便绕开了。周禹让他们吃喝休息之后换了马继续向外探查,并吩咐孙二牛仔营地周围百丈外设岗哨,全面戒备。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周禹低声念了一句,拎起长刀便出了帐篷。赵虎端着三碗酒紧紧跟在他身后。
所有的喽啰兵都知道周禹要做什么,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吃食,围拢到小河边。
“赵虎!酒给他们喝了!”
赵虎端酒过去,被捆绑在地的三人却不肯喝。赵虎不再客气,捏住他们腮帮便都给灌了下去。
“我不服!”一个什长梗着脖子大叫。
周禹冷笑:“你有什么不服的?”
“不出击是姚耕下的令,他是百人长,我们听他的你凭什么要杀我们?”什长口中冒着酒气,两眼发红,道:“后来我们也觉得不对,可姚耕下死令不准出击,我们有什么办法?姚耕逃走的时候,我们不想和他一起逃,想给你多留下些人手,我们做错什么了?你就要杀我们?”
“对啊!我们做错什么了?姚耕跑了之后我们还参战了呢!”另一个什长喊道。
周禹撇撇嘴,“跪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就想出了这么点理由么?还有没有其他的,一起说出来!”
三个什长相视一眼,又道:“我们都不是姚耕的亲信,否则他走的时候我们也会走。”
“姚耕不让我们出击,您有怒气也该撒给他呀,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令行禁止!”
周禹喝道:“我多次讲过,令行禁止!你们自然知道我是要你们听谁的令!可我就不明白,你们若是听我的令,那当时便应该裹挟着姚耕一起冲锋!若是听姚耕的令,他跑的时候你们也便应该跟他一起跑!现在算什么?看姚耕要完蛋,见我缓过来了,见我们胜了就想要留下来分一杯羹?——两面三刀的小人!”
三人听到这番诛心之语,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周禹今日是要立威的,无论三人怎么说他都要杀人,哼了一声冷冷道:“不遵老子号令,老子便要行军法!”
他环视一下周围,喽啰兵们都胆怯地不敢与他对视。河水流淌,鸦雀无声。
周禹看到孙二牛站在后面,有心让他来行刑,可看到他噤若寒蝉的样子,周禹有些心有不忍,喝道:“伍四六何在?”
“啊,在!”伍四六忙跨前一步应道。
“自今日起,你是我的军法官!你的十人队就是我的行刑队,专值军法行刑!”周禹瞪着伍四六道:“怎么?你不愿意?”
伍四六忙拱手道:“属下遵令!”
“砍了这三个不遵号令的混账!”
伍四六还有些犹豫,周禹的眼睛已经微微眯起,这是他发狠的征兆。伍四六忙抽出腰刀,又唤过两个手下,钢刀抵在了三个什长的脖子后。
“饶命!饶命!周将军,不是你说的那样……”
“行刑!”
伍四六在犹豫。
“行刑的意思就是砍头杀人,伍四六你是不懂么?还是不把我的话当号令?”周禹哼道:“今后你还要杀更多的人。你不要想别的,只要我手指处,你只管挥刀砍去!”
伍四六抬头,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周禹。
“行刑!”
伍四六咬咬牙,忽然道:“三位兄弟,这都是命啊!”
三柄钢刀一起砍落,求饶声戛然而止,惊呼声响起一片。三颗头颅落地,血溅小鸭河,夜色中的河水已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