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郎从军营出来的时候,战场上早就没有人了。
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滋生出来。
他不由得勒紧缰绳,唇瓣被他抿成了一条直线。
杨四郎一夹马肚子,战马即刻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踏踏踏踏……”
看着越来越险的地势,杨四郎的眉心渐渐挤成了一个川字,脑海里的回忆宛若跑马灯般快速的闪现……
张泉玉比他大7岁。
杨四郎记得第一次遇到他时,那年自己刚好18岁,父亲特许他可以独自带兵出任务。
那时,他应该是刚好从西境巡防完准备返回东京,在路上接到了杨继业的命令,让他即刻出发去往北境解困。
当时的张泉玉应该还没有当上北境的主将官。
黝黑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稚气,笑起来憨憨的,一看就是没什么城府的样子。
那时,耶律寻已经跟在了他的身旁。
与张泉玉的天然傻气不同,耶律寻显得格外成熟老练,见谁都笑容满面的,乍一眼亲切,可过后再回味时,总觉得缺失了些什么。
那时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杨四郎还过于稚嫩,现在回想起来才猛然惊觉问题所在——耶律寻的笑容从不过眼!
刹那间透心的凉意浇灌满了全身。
杨四郎还记得张泉玉很照顾他。
他知道他是第一次独自上战场,虽然兴奋但难免会紧张,所以私下里总会有意无意的安抚他的情绪,像个亲切的大哥哥。
杨四郎当时还怀疑过,这样一个看起来笨笨的还有些亲切的人,是怎么在刀尖舔血的战场上活下来的?
直到他同他并肩站在战场上的时候,张泉玉稳准狠的枪法,才是让他瞬间打消了自己心底的疑虑……
杨四郎当时还不明白,北境既然有如此猛将,父亲为何还要让他来解困?
后来再大一点儿,才是懂了杨继业的良苦用心。
父亲哪里是让他来解困北境的?
父亲只是想让当时的他来感受一下什么是战场而已!
“杨将军!”
有骑兵从前方巡视完慌慌张张的折返回来。
心底不好的预感越发沉重,杨四郎紧攥着缰绳说道:“怎么样了?前方什么情况?”
来人停顿了很久才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煞白的脸庞。
“杨将军!”他又重复了一遍,后面的话仿佛有千斤重般,卡在喉头吐不出口。
就在这时——
“踏踏踏踏……”
不远处再次传来了马蹄声。
杨四郎抬起了头,隐约间可以看到此人马背上还驮着个什么人,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缓缓赶来。
骑兵应该也听到了声音,与杨四郎的抬头同步转身向后望去,但仅是一眼就猛地转回了头,瞬间通红了眼眶。
“杨,将军!”
他再次重复出口的这三个字,已经明显染上了颤音。
“张将军,他……”声音哽咽了一下才是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卒了!”
卒了?
杨四郎保持着抬头张望的动作,死死盯着不远处骑兵驮着的那个人,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马头因他的动作猛地向侧方抽搐了一下。
卒了?
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杨四郎在心底再次重复道。
就这么卒了?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当年稚嫩的自己,和在战场上枪法行云流水的张泉玉,以及站在他们不远处高地上时刻关注战场动向的耶律寻……
心脏像是被人猛地一把给捏紧了般,压抑的他难受。
当杨四郎意识到自己呼吸不畅时,早已是先一步泪流满面。
返回军营的时候,大家早已列队相迎。
当骑兵将张泉玉的尸身安放在军营的空地上时,赵元佐紧攥着自己青龙偃月刀的手不由得猛地向下一滑,右膝重重磕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咚”声。
“元帅!”
四方将领的眉心抖动了抖动,都不约而同的惊喊出了声音。
赵元佐再怎么说也是皇子,是王爷,他怎么能跪一个将军!这不符合礼制!
可是……
赵元佐一摆手,声音发沉的说道:“无妨,张将军受得起我这一跪!”
虽然已是早春时节,可是风扫在脸上的感觉仍旧堪比深冬,冷的惊心。
对不起。
赵元佐看着张泉玉的尸体,重重磕下了一个头。
张将军你放心吧,北境我来守!
说着再次重重磕下了一个头。
我会帮你报仇的!
赵元佐最后磕完这个头,猛地一提青龙偃月刀,寒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几步就到了指挥营门口,一撩帘子走了进去。
闻声,耶律寻木着脸庞,眼珠僵硬的在眼眶中转动了一下,预示着他还活着。
没有看捆着双手跪趴在营帐空地上的耶律寻,赵元佐一甩自己的战袍坐了下来,声音含怒的冲外面喊道:“来人,把这个细作给我拖下去,吊到城楼上去!”
“是,元帅!”
杨四郎看着被人拖下去的耶律寻,想到被人敛去营帐内的张泉玉,心底一片凄凉。
这世间最伤感的四个字莫过于:物是人非。
耶律寻在城楼上一吊就是两天。
第三天清晨,太阳刚刚冲破云层,赵元佐就已经是列队站在了敌方的城楼前。
没有丝毫遮挡的风,风劲很足,卷着沙土扫面而过……战旗和战袍被风卷在空中,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赵元佐拽着追风赤兔马,眯着眼睛,挺直着背脊一动不动的站在风地中。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紧闭城门的大辽驻边军,手中青龙偃月刀的刀柄被他攥的死紧。
良久。
赵元佐突地一声大喝:“叫阵!”
“是,元帅!”
杨四郎驾马安静的站在赵元佐的身边,白皙的面庞上隐藏的没有情绪。
杨七郎无声的注视着他,咽下了自己心底所有的疑问,紧攥着虎头乌金枪,默默转回了头,枪缨随着风的走势激烈的荡在空中,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
杨继业感受到了杨七郎的心绪波动,一夹马肚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像是安抚般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用仅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等你在大一点儿,经历的事情在多一点儿,就能读懂你四哥了!”
第一次没有反驳,杨七郎抿紧唇瓣,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