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王玄微擦着手中的木盏,白刃城虽永远都是明月高悬的夜晚,但人间黄昏,白刃城也到了家家灯火,处处炊烟的时辰。茶馆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食客,贾不伪打着下手,把素面和清茶端到客人面前。
董十二和王玄微一同做着擦拭木盏的工作,她看着茶楼外灯火如烟的古城夜景,忍不住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地府吗?”
王玄微循循善诱,“丫头,这不是什么阴曹地府,这里是白刃城,阴曹地府可没这盛世夜景,地府在咱们脚下。你现在是初级贵人,有些事情你要清楚。”他把擦好的木盏放到托盘上,留着备用,“每个人最开始有五枚铜板,就是正正方方,和普通铜钱查不多的一种东西,白刃城给这讲叫‘照身钱’。凡人不知照身钱珍贵,只想着死了的时候花几枚铜钱去了却活着时候的恩怨。殊不知人死是有轮回的,只要还有铜板,就会不断轮回,某种意义上也是永生。但如果一个人五枚铜板全部因恩怨失去,那就意味着此人彻底死亡,不能再进轮回,天地间也就再无这号人了。相对的,如果一个人轮回五次,铜板都没有失去一枚,那他就有资格作为贵人进入白刃城,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一般这种时候都会有一个有资历的老师带着你。”
董十二模仿着王玄微把木盏放进托盘,“那我现在是死人还是活人?”
“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更不是什么活死人。是负责执行任务的刺客,或者说是即将成为白刃的贵人。”老头打了个哈欠,“你的照身钱还在身上?”
董十二摸了摸兜,“都还在呐。”
王玄微点了点头,“收好了,在白刃城,你的实力基本是和铜钱的数量挂钩的。你刚来白刃城不久,有些规矩要一点点的明白,你的师父会一点点告诉你的。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楼上靠窗的那间房间是你的,明早你还要去‘布文司’报道,运气好了,明早还能跟着你师父执行一单任务。”
昨日凌晨心梗而死,一直作为灵魂状态游荡在西安塔雁区,虽然对这陌生地方依旧极其好奇,但困乏之余不免意兴阑珊,她礼貌性地说了一声,“晚安”,回身登上楼阁。
听到这句“晚安”,王玄微满脸成褶,“呵,多少年了,白刃城就不兴这个。”王玄微把装满木盏的托盘推倒一旁,望向暂时闲下来的贾不伪,“不伪,这个徒弟出师,就十二个了,这一晃,一千两百年了吧。”
贾不伪收拾掉客人的碗筷,放到矮竹筐中,“一千两百一十七年,那年的今天,就是你带我到的白刃城。”
王玄微捋了捋胡子,“不错,我记得当时是在蜀中乐山,呵呵,你那时也是个愣头,若不是老夫赶到,你那五枚铜板也要交出去几枚了。”
贾不伪笑道,“可不是吗,世之讳莫,冥冥中,都会有定数的。”
——
白刃城没有五更鸡鸣,倒是有负责规矩时间敲打铜钟的“鸡鸣人”。一早,贾不伪在茶楼里擦拭着手中的断刃,布文司的人早已驾马车把消息传达到。照例,新到的白刃要在未时之前到布文司报道,领取各自的通古卷和身份证明,以便接取任务和执行任务。
贾不伪和董十二用过早餐,沿着茶楼前的永安道东行到常乐大街,常乐大街北上,那唯一的一个铜瓦高阁就是总管白刃城任务接取和新人报道的布文司。虽然按照凡间时间来算,此时是早上八点,应该朝阳正好,秋风微凉。但白刃城依旧是漫天灯火,皓月当空下,一派诗情。
“十二,你第一天来白刃城,就没有好奇的地方吗,要知道你那十一个师哥师姐,当年可是整天问东问西的。”
董梓雨为了符合白刃城一众风土人情,换了一件右衽的青色冕服,她掰着手指头闲适地说道,“第一,我不喜欢董十二这个名字。第二,你既然急着想让我出师,那需要我知道的东西你肯定会主动告诉我。第三,虽然周围的一切都光怪陆离,但我知道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死了,人都死了却还能和他人对话,这种事情都能发生,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第四,茶馆的老爷爷说了,白刃城的规矩,凡事循序渐进。”
贾不伪不由称赞道,“聪明,不过你依旧还是叫董十二的好,我记人名的能力很差。但值得赞誉的是,你已经学会了我要教你的第二课,不该问的不问,白刃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
董梓雨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照他所说,他已经一千两百多岁了,比她大出整整一百旬。董梓雨曾看过自己家的族谱,族谱上最早能追溯到是明朝仁宗年间的一位从七品官的老祖宗,可和这家伙相比,还是差了六百岁。隔着一辈都是代沟,那隔着数个朝代,那岂不是云泥霄壤、天堑鸿沟。
贵人毕竟还是少有的,几个月难得出一个。布文司大殿占地近一顷,足有三丈高。卷轴成山堆叠,各类器物整齐罗列,殿内纵然浮雕栩栩,有珍鸟翻飞,但依旧逃不掉冷清,贾不伪带着董梓雨登石阶入殿,一个背着手飘摇于空中的老瞎子迎了出来。
“不伪,又带新人了。”
贾不伪从跨囊中取出油纸卷轴,递给老瞎子,“这是她的档案,不过带回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失手杀了个引渡使。”
老瞎子接过卷轴,扔进身旁燃着烈火的铜炉中,卷轴迅速被火焰吞噬,引起火浪一阵翻腾。这是白刃城的文案录入法——归尘,就是让所有的东西都回归原本状态,借助铜炉的特殊性,能最快地读出文案的内容。
对于贾不伪的汇报,他虽习以为常,但还是叹了口气,“这些年因你失手死掉的引渡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地府培养引渡使不容易,你得客气点。不然阎王那老头总是向上面抗议,阳间我们还需要他的支持,闹得太过不好的。”
“下次会注意的。”他无半点悔改的意思,这句话起码也说过八百次了,“快点走完程序,我打算今天就带她出去执行任务。”
老瞎子揉了揉鼻子,“行吧,这入秋了,茶楼又进了不少好茶?”
“还是您老算的清楚,昨日刚到一匹兽目。”
“这都永生了,老夫不想办法让自己舒坦些,能行吗?待会就去品品。”
殿中,有一内径近三丈的巨大铜炉,正是刚才被扔入卷轴的铜炉。铜炉外刻有龙虎金纹,缀以百兽纹饰,内盛着熊熊火焰,火焰分黑白两色烈焰交织在一起,诡奇惊奇。
“丫头,把手放在铜炉上。”老瞎子兜着袖子,把铜炉的青铜顶盖掀开,炽热的火焰蹿腾至半空之中,两色交织舞动,奔腾之势宛若钱塘江之大潮。
董梓雨将信将疑,看了贾不伪一眼。贾不伪报以点头,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无奈,她只得皱着眉把手放在了铜炉上。可出乎意料,铜炉外壁非但不烫,反而有一丝砭肤的寒意。
“这、这是……”
她惊异之时,铜炉之上,两色火焰交融在一起,颜色迅速转变为赤红色,然后其形转换,一只火鸟振翅高鸣。
“朱雀,一品。”老瞎子虽说什么也看到,但门清的取出一枚鸟雀形銮玉,连带着还有一玉石质地的通古卷,“名师出高徒,不伪,看来顺利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