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源百货店三楼楼梯,长林和叔同出了大客厅,一前一后走下楼。
长林看看怀表,吩咐叔同:“叔同啊,你去伙房看看,看酒席准备得怎么样了?要是差不多了就赶紧陪我到店门口接人!榷运局安在廷安局长一会儿就到!”
叔同应着:“好!”
长林嘱咐:“这顿饭非比寻常,我可把源荣堂的闫师傅都请来了!”
“敢情!”叔同叹着,“闫师傅做菜都是一套一套的!像上回东家做寿,就是‘福寿满堂’宴,这回叫啥宴?”
“他走马上任时间不长,咱送他一桌‘平步青云’!”
“这个好!他照这名字也肯定欢喜!”
“他欢喜就好!这次机会难得,现在好几家银行都在争取为榷运局代收盐款的业务,咱们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
“榷运局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做?”
“傻小子,他们图的是不但省心省力,还能得到存款利息!榷运局主管全省的食盐运销,而咱们一旦争取到了这项业务,就能得到上百万元的存款借以流动!而且,一旦食盐要涨价,咱们可以预先得知消息,抓住机会存上一些盐,想不挣钱都难!这样的好事谁不想争呢!”
二人在一楼楼梯口停下。
叔同:“我明白了,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嗯,去吧!”
叔同匆匆出了后门。
长林又看看时间,出了店。
奉天小北门外太清宫灵官殿。
葛月谭方丈(71岁)领两名弟子陪长林和安在廷一行人走出太清宫灵官殿。
长林观望大殿及四周,有感而发:“当初如果不是葛大师力谏张大帅改变有轨电车路线,太清宫丛林也就不会如此完整的保留了!”
葛老谦逊道:“诶,那是大帅通情达理,贫道何功之有!倒是安局长与李会长今日特地来此捐助辽东灾民,令贫道实感敬佩!”
长林说:“李某惭愧!在下只是作陪,安局长才是真正乐施之人哪!”
在廷说:“哪里哪里!大师挥毫作画出面赈灾义卖,还兴办教育招收贫困子弟,这等善举世人皆知,我等所做只是效法而已,相比大师鄙人还差的远哪!”
葛老呵呵一笑:“转来转去,贫道倒成了被嘉赞之人!——也罢!请!”
太清宫门口。
葛老领弟子送长林等人步出太清宫。
长林告辞道:“大师就此留步!”
葛老道:“且慢!”示意身后弟子,一弟子捧出两个狭长盒子,盒子都打开着,里边分别装有画轴。
葛老说:“二位的善意贫道在此代灾民谢过!这是贫道平日拙作,如今赠与二位,略表心意,还望不弃笑纳!”
道侣弟子将画轴向长林和在廷面前一递。
长林向在廷作个谦让的示意。
“这……”在廷道,“大师书画艺术精湛,意境古雅,能收藏大师佳作实在是安某三生有幸!”
画轴是封闭的,长林觉察出安在廷接受时不便取舍的瞬间犹豫。剩下的一个,长林拿了。
长林向葛老一抱拳:“大师请留步!我等告辞!”
“后会有期!”
在廷亦作告别的示意,与长林退步走出。葛老与弟子目送。
谁也没有发现,太清宫外,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偷偷顺着宫墙向大门口挪动。
安公馆。
两辆黑色小汽车在一栋欧式单体小洋楼停下。
长林和在廷一前一后走出小车。
在廷道:“今天能得到葛大师的佳作还多亏了李会长!”
长林道:“安局长客气了!——叔同!”
叔同会意,把画轴连同盒子从车里拿出,递给长林。长林拿过来说:“安局长,李某是个粗人,再好的丹青之作我也只是看回热闹!我知道局长您对书画一向颇有研究,不如这幅作品您也一并保管吧!”
在廷很感意外,推辞着:“这……这怎么好……”
长林分明看出他眼里的喜色,说:“给大师作品找到了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把盒子交到在廷手里。
在廷兴奋的有些结巴:“这……这怎么……好意思!哎,如日后有安某帮得上忙的地方李兄尽管开口!”
长林说:“今晚本应该李某做东,请安局长吃个便饭的,既然局长有要事在身,就只好改日了!”
在廷拍着胸脯:“改日我请!”
长林:“告辞!”
在廷:“慢走!”
长林和叔同钻进车里,汽车启动。长林从反光镜里看到安在廷喜不自胜的表情。
随着汽车行进而时高时低的光线透过玻璃晃在长林表情平静的脸上。
长林问:“叔同,刚才咱们在太清宫捐了多少?”
叔同掐算着:“算上替安局长捐出的一共是……一万六千块!”
“不大离了!”长林说,“就记在日常开销上吧!”
“是!”
长林觉察叔同瞅了瞅他,说:“有话就说嘛!”
叔同说:“大掌柜,这么做很冒险呀,咱们‘平步青云’宴也请了,款也捐了,把葛大师的书画也送了,万一这代收盐款的业务还是落不到咱们头上怎么办哪?”
长林说:“正因为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咱们才更应该加把劲儿!”
“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太清宫老君殿。
小乞丐进了老君殿,见内里空无一人,凑近供桌,拿起贡品便吃。
一个小道侣持香进入,正好撞见,喝道:“什么人!”
小乞丐吓了一跳,扔下贡品,夺门而逃。
太清宫客堂。
客堂内墙上挂有数幅葛老的兰竹丹青,葛老端坐正中。一个道侣用掸子清除画上的尘埃,另一名道侣正与葛老禀报:“是个女施主,像是落难的外乡人!”
葛老轻叹一声:“可以引她到客堂来,备上吃食,只要无伤大雅,随她去吧!”
“是!”
茂兴钱庄二楼经理办公室。
阳透过窗户直射在办公桌上,铭鑫翻看着账簿,问:“今天大掌柜来看过帐簿了吗?”会计老武站在一旁:“没有!这两天大掌柜都没露面!可能在忙商会的事儿吧!”
铭鑫放心的神色:“老天助我,这奉票说涨就涨!”
老武说:“涨归涨,一说跌也快得很!听说——”
铭鑫顿时寒了脸:“你这话什么意思?告诉你,涨这么点儿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你等着瞧好吧!”
老武劝道:“掌柜的,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奉票又跌又涨太不正常了吧?咱还是……”
铭鑫打断他:“咳,正常了就赚不到钱了,这又涨又跌的正是机会!价低就买,高价就卖……稳赚!你还怕钱多?!”
老武摇头:“说真的,我老觉得……前段亨通金店的信用危机跟咱们倒卖奉票会不会有关系?”
“要说倒卖奉票,全奉天城的钱庄都有份儿,就算咱不干,那信用危机照样来,谁叫他们不按规矩办事!”
“可是,这样下去……万一哪天大掌柜的知道了……”
铭鑫不耐烦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当年吴老太太临终前是怎么嘱咐的?我可没少给她老人家上香!如今儿个虽说老太太没了可东家不是还有人么?再说了,就凭我那点儿三年一结算的份子,能干什么?再不趁机捞点外财,迟早饿死!”
“我听说大掌柜的正在给钱庄争取为榷运局代收盐款的项目,凭着他商会会长的身份肯定没问题!这事一旦成功了,您还怕没有外财吗?”
铭鑫道:“你知道什么?代收盐款确实利润大,所有钱庄都争红了眼,咱能不能争到手还不一定呢!就算争取到了,也是算作钱庄的流动资金!再说,这事儿大掌柜盯的紧,我怕是一毛钱都捞不到!”
“可是——”
铭鑫道:“我说老武,您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算了,你什么都别管,只要老老实实当好会计,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写的别写,我自然少不了您的好处,啊!”说着把账簿往老武手上一递,老武顿时感到了分量,一阵悲哀。
茂兴源百货店,夜。
子恒和大龙借着烛光,在柜台上练字。子恒写下了“和记”二字。
大龙问:“这是啥?”
子恒说:“老乡开的买卖。”说着又写下“亨通金店”四个字。
大龙看了看,低头自己练自己的。
子恒又写下“齐闰生”三个字。
大龙见了说:“又想你哥了?”
子恒说:“想也没用,连大掌柜的都说茂兴源没这个人!”
大龙说:“你信吗?”
子恒用力又写了一遍:“我迟早能找到他!”铺开一张信纸。
大龙问:“给家里写信哪?”
子恒蘸蘸墨,说:“嗯,刚到奉天时给家里发了封电报,快是快,可忒贵,想说的话还不能多说!还是写信吧,说的明白!”
“你说没见到你哥,家里不惦着?”
“委婉点呗,”子恒思忖着,“就说在分柜呢,现在都忙,还没来得及见面!”
大龙的肚子咕咕叫,子恒说:“饿了?”
大龙不好意思的朝子恒笑了笑:“中午觉得吃得挺饱……”
“都五个时辰了,我吃了一盆干饭都觉得前胸帖后背了!”
大龙叹着:“啥时候咱晚上也有饭吃就好了!”
子恒停笔想了想,没说话,继续写信。
大客厅。
长林看完账簿,还给老武,老武接过来,又放到茶几上。
老武小心的说:“大掌柜的,我那事儿……您再考虑考虑——”
长林想了想:“老武哇,你在茂兴钱庄干得有十五年了吧!”
“对对!您还记得?”
“像你这样有经验的老会计实在难得啊!如果你能继续干下去我求之不得,年底还要给你加份子,你看咋样?”
老武有些为难:“大掌柜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您对我已经够照顾的了,我……”
“那你有啥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咱们好商量!”
“不是,大掌柜的,我……我觉得人岁数大了,算帐……免不了出差错,我怕……您还是让我退休吧!”
“我明白了,这样吧,你接着干,做会计的嘛,差错免不了要出一些,但是你要尽量少出,争取不出!其他的我会多留意!这份子嘛,年底我给你加两成!”
老武难以置信:“大掌柜的——”
“就这么说定了!”
李宅院子。
叔同开了大门,长林一进院子就看见雨棠用异样的眼光望着自己:“咋了雨棠?”
雨棠错开眼光,缓和了一下面容:“我听说……您把葛大师的作品送人了?”
长林瞪着叔同。叔同顿时手足无措,赶紧申辩:“我没……我不是存心的!我想,反正雨棠也不是外人——”
长林训斥道:“你该干吗干吗去!”
叔同如遇大赦般赶紧走开。
雨棠房。
雨棠打开木柄手袋,掏出几本书。
长林进门回身把门掩上:“雨棠,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官场上有很多事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雨棠说:“您工作上的事我从来不过问,可是您明知道葛大师的作品是我梦寐以求的呀!您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就送人了,要不当初您就别答应!”
“别说你,就连我也不知道那画上到底画的是啥!不如这样吧,往后有机会,我再帮你弄一幅来就是了!”
雨棠不满道:“说得倒轻松!您以为葛老先生是啥人?他也算是宗教界书画界的名流了,他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送你作品吗?”
长林不愿承认自己故意食言,而女儿的要求也诚然不算苛刻,他只好以退为进:“那你说怎么办?”
雨棠把桌子上一个画轴卷紧,拿起靠在地板上的画板,打开,夹上画纸:“东西已经送人了,我还能咋办!“
长林微微释怀:“就是嘛,我就知道你不会计较——”
“从小到大,所有的要求,有多少是您顺顺当当满足过我的?
长林一怔,不敢正视雨棠。
雨棠看一眼父亲:“算了爸爸,这件事……我不想再说啥!——几点了?咱们吃饭去吧!”
长林赶紧补上一句:“下不为例!”
雨棠绕过父亲,先出了门,长林跟出。
东北大学校门口。
仲平骑车载着雨棠出了拱形的东大校门。
仲平说:“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一幅画吗?你等着,只要葛老先生健在,这画就不难求到!”
雨棠说:“想得容易,你当葛老是什么人?你家亲戚呀?”
仲平一笑:“就算再难咱也得试试去啊!”
太清宫客堂。
仲平手里捏着18K金带打响的“推把问”怀表,一边欣赏墙上的几幅兰竹丹青,不时地向门口张望。
仲平在客堂里走来走去,频频看时间,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在扫院子。仲平用质疑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
一道侣进门,仲平忙把怀表收起来。
道侣说:“对不起,吴施主,方丈今天不方便见客,还望施主见谅!”
仲平有些失望:“是这样……葛方丈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
道侣说:“噢,方丈说您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仗义仁慈之心实为难得,让我代表太清宫向您表示感谢,您的捐款我们将不负您所托,尽快发放到灾民手中!”
这些话仲平一句也没听进去,失望到极点,等他啰嗦完了,说:“好吧,既然葛老公务繁忙,那我就不打扰了!”仲平欲出门,又看见那个小姑娘,回头问道侣:“哎,敢问师父,这儿怎么会有个女孩儿?”
道侣道:“前几天来的,是个逃荒的外乡人,当时饿坏了,跑到老君殿偷吃贡品,方丈看她可怜,也就没撵她走,让施主见笑了!”
“哦没,我能跟她说几句话吗?”
道侣说:“这您得问她自己!”